过繁重,太过漫长。作为一个无主的武士,我今后该如何生活?”
“何不去做浪人?”
“浪人?”
“有何不可?去为愿意雇佣你的人工作,为金钱工作,为你自己工作?”
“那是刺客的行径,是卑劣的勾当。”
“谁在乎?”
“我在乎!”他大声的回答,期望用自己的声音压倒心中的动摇。然而声音沙哑,轻若,毫无成效,“主上为义献身,我不能反叛外人,在他死后将他的威名辱没。”
“你自裁,也是将他的威名辱没。”
“我意已决了,不必再多言!”
平冢左马助对着空气大喊,然而,双手仍旧未有动作,刀尖仍旧未有分毫前进,“今日我只有以死明志这一路可走。只能追随故主,踏上黄泉道路!”
“那就走吧,混账东西,你把过去的仇恨都丢得一干二净了!”
“……”
平冢左马助沉默,不再说话,等着背后的人再开口。
但是背后,许久也未有更多的声音传来。他终于抬起头,但眼前也并无一人,屋外的阳光依然明亮,笼罩在他的身上。但他内心已是如堕冰窖。
刚才是在自言自语吗?
他想,自己也精神错乱了?刚才听到的是自己的心声?抑或是面前已死之人鬼魂的怨语?
他跪坐在那里,与尸体为伴,沉思许久。
无所谓。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将手中的胁差收归鞘中。
继而,继续望着眼前的尸体,望着身边的盔甲,身边的打刀,刀架下压着的血书。
“我将那些仇恨都忘了吗?”
他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诘问,自言自语。面色阴沉,双眼之中闪烁锐利的寒光,“可没有呢,可一直记在心间呢。”
现在心情如何?
恨呀。
非常愤恨。
心中的怨气怒火熊熊燃烧着,在僵硬的躯体之下,唯透过那双眼睛爆发火焰。
憎恨身为敌方的村上和长尾军队。
憎恨好管闲事的足利幕府。
憎恨足利义辉,憎恨那几个随从,那个大沼勘兵卫,泷川斋院司,还有泷川出云介……每一个名字都牢牢记在心间,每一个相貌都清清楚楚。
憎恨武田信玄。
更加憎恨,面前俯卧的尸体。
就这样轻易了断,毫无意义的死亡,愚蠢!要是心中不平,为何不去向憎恶之人挥刀,为何不拼尽全力不择手段只求达成目的?只为迂腐的忠义限制,只知道抛弃自己的生命,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却换不来任何回报,愚蠢!
“的确,我不会像你一样自我了断,主上。”
他自言自语,在这唯有他自己一人的室内,对着旁边的尸体说话,“这是愚蠢的行为。你不该沦落至如今结局,不该选择舍身赴死。当死的另有其人!”
尸体当然不会回答。
于是他转身,迈步离开,这宅屋内的一切已与他无关。
“别了,吾主,挚友。我还有工作要做。”
平冢左马助说着,迈步,离开这令他感觉气闷烦躁的宅屋,咬着牙,低着头,双眼喷射熊熊怒火,燃烧心中仅剩的最后一点义理忠魂,“从现在起,我就是一个无主的浪人,今后我得开始为自己考虑,为自己的利益打算,我有很多人要去杀。”
村上义清。
长尾景虎。
足利义辉。
大沼勘兵卫。
泷川斋院司。
泷川出云介。
武田信玄。
“这么多恨呐,这么多怒啊。太多该死的,要杀的人了。开始厮杀吧。”
回忆结束。
……
第四十三手,下七三同桂成(王手)。第四十四手,上同银左。第四十五手,下同飞成。
……
也不知宫本久作可以支撑多久?
平冢左马助躲藏在走廊转角的阴影之中,紧贴着墙壁,心中盘算。从前院传来喧闹声,至今已过了约有一刻钟了,然而合适的时机还未到来,他还得继续等待。
那裁缝现在一定正和道场中的高手苦战。前院的弟子迟迟未来,说明他们没有被宫本说的实话欺骗上当。他们把那独臂的人当成自己了,正在和误以为的对手交战。
宫本久作可以支撑多久呢?失却一只手臂,受伤流血,只怕这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吧。在斩下他的胳膊之前已经预先做好了止血措施,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毕竟,丢掉的是惯用的右手,战斗能力必然大打折扣。
如果宫本是个左撇子就好了。
平冢左马助心想,也罢,没法要求事事尽善尽美,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微微探出头,望着转角对面的房间,微微烛火,映着纸糊的门板成一片昏黄。
房间内的人便是上泉秀纲。
此行的目标。
将他杀死,任务就完成了。那个本来自己不愿接受的任务,本来已被取消的任务。那么自己为什么现在又接受了呢?
因为目标可是长尾势力的一员大将。
当然了。
平冢左马助轻轻地冷笑,除去,必会对长尾军造成严重的损失。
更加因为,目标可是武田信玄点名不许伤害的重要人物。
当然啦。
他笑着,森森牙齿上下咬合磨动。除去,必会令武田信玄脸面无光,遭受责难,陷入不利处境。
这样一比较,和那个出云介的决斗实在可有可无。幸运的话,他从此处脱身,还可再去奈良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赴约。不幸运的话,好吧,总得有个取舍。
他当然恨出云介,恨足利幕府,恨长尾。
但更恨的,最恨的还得是武田。
信玄公若知此时境况,还可安歇吗?
杀呀。
恨呐。
怒啊。
我自己的工作。
平冢左马助心中想着,镇定心神,要有耐心,要克制,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机会,房间之中必定还有上泉的随从弟子,那样对自己动手不利。
要知道,自己现在可是单手单脚的残废。
暂且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来。
走廊远处,传来脚步声,踩得木板嘎吱作响。真讨厌,地板这样铺设就是为了防备刺客,自己到时候行步一定得注意。
有两个人,穿着道场中弟子的衣服,走到那盏亮灯的房间面前,隔着门板跪下。
平冢左马助略略移动身体,更进一步隐入黑暗阴影之中,侧耳仔细倾听。
“上泉老师!弟子勇男,以及秋间,前来向您报告紧急事态。”
房间中沉默片刻,而后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回答。
“勇男,什么事啊?”
“有一名刺客到来,名叫平冢左马助,企图伪装成受伤的武田暗探进入道场。幕府的泉大人已经揭穿了他的身份,他现在正和泉大人在馆室对战。”
“哦,是这样。他是想来找我的吧?”
“是的,上泉老师。”
“奇怪,泉大人说武田信玄已经取消暗杀命令了。”
“老师,这人不是武田手下的。他可能不愿接受命令,执意行动。”
“对,对,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永见师兄派我们前来确保您的安全。老师,这人可能还有同伙会趁乱混入,请您待在室内,等候事态平息。”
这可不好。
平冢左马助心想,难得这位永见考虑周全,讨厌。虽说对手搞反了,但确实限制住了自己行动。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自己也想好了下一步。
暂且等候。
等候事态平息,到时候,屋中人必定会——
“不了。”
“老师?”
“我随你们一同去馆室。那位平冢……听闻是个用剑好手,善使林崎的拔刀术,对吧?”
“泉大人是这样说的。”
“唔……或许我不该错过这样一场对决。或许我可以亲身体验,见识一番,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提早了?这可很好。
“老师,弟子稽越冒言了。但永见师兄交代,还请您务必注意自身安全!”
唉。
房间内也是沉默。
而后,上泉的回答。
“……的确,既然永见这样说,那么我也不难为你们了。纪伊,你代我去观战吧,务必将二人的攻防动作记牢。这或许对我会很有启发,对你也会。”
“是,老师。”
室内传来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果然,有随从徒弟同住护卫。
纸板门打开,有人走出来,和两名弟子互相问候一声,便沿着走廊离开。木地板上的脚步声清楚刺耳,渐渐远离。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另外两位呢?当然还是留在门前了。
希望上泉秀纲不要让他们进屋。
“你们也不必一直站着吧?进来坐一会,你们哪位会下棋呀?我们来一盘解闷。”
唉。
“不了,上泉老师。我们不打扰您了,就在门外守卫。这房间只有这一道出入口,刺客没法从其他地方潜入的。”
“也好……那我便自己独弈。”
很好,太好了。
房门又重新合上。
走了一个人,来了两个人。平冢左马助心想,不过无关紧要,自己只需继续等待。
宫本久作可以支撑多久呢?
希望不要太久。
结束之后,放松警惕之后,目标出门之后,便是动手时机。
耐心,等待……
房间内,传来棋子落盘的清脆响声。独弈?这倒是个不错的锻炼头脑和决策的玩法。室内这位,可不是箕轮城首屈一指的名将吗?
“勇男?”
房间内又传来声音。
“是,老师,您有何吩咐?”
“我不想只是这样等着,感觉很被动。若真有人意图潜入的话,我们尽早将其找出来,不是更好?否则倒有些杯弓蛇影的意思了。你和秋间去排查一下后屋的走廊,以及其他空置房间吧。”
“可是老师,永见师兄吩咐——”
“——没事没事。我就待在这不出门,互相近在咫尺,若有什么异常我会立刻喊你们,你们绝对可以及时赶到的。”
“可——”
“按我的吩咐去办吧,这样等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是……秋间,随我来。”
两道脚步声,响亮,渐渐远离。
他们开始排查了。
平冢左马助待在阴影之中,心想。这可不好,很不好。空房,以及走廊,这后屋虽大,有数个房间,数条走廊,但要查到自己,绝对不消片刻功夫。宫本久作可没法死得那么快。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好,也很好。
他探头,望向那个房间。灯火依然明亮,门前已没有了人。
棋声依旧,室内独弈的目标。
要开始吗?
他犹豫片刻。
开始。
现在可没时间犹豫。
平冢左马助离开阴影,面对空无一人的长廊。长廊左右也点着烛灯。
迈步前进,脚步很轻,对于跛腿的人来说,要多轻就有多轻。跟随着室内落棋的节奏,踏着松动的木地板,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慢慢地挪动,前进。
可要慢呀,现在可急不得呀。已踏足阵中,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谨慎,不到最后关头,不到合适时机,不能贸然开始厮杀。
接近。
越来越近。
他压低自己的身躯,右手,伸向腰间的佩刀。
清脆的棋声依旧。
他来到了灯火明亮的门前,昏黄渲染的纸板门上,是一个人端坐室内,独弈的姿态。
他锐利的双眼闪烁寒光,瞄准目标,如同一只潜伏枝头,盯住猎物的鹰。
准备破门而入。
这很好。
这……未免有些太好了。
平冢左马助正念想至此,室内的灯火便突然黯淡了下去,人影也随之消失。
明暗关系就是这样。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