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
“总之,这就是我的考虑。”
“说了那么多,说的都是放弃的理由呢。”唐青鸾听完了她的话,沉默片刻。望着面前陷入思考的人,开口,“我觉得你说的都挺有道理的,挺全面的。既然如此,你还为什么要纠结呢?”
“另一方面的吗?”
王红叶看着她,面色沉重,回答,“另一方面来说的话,第一个问题是未来。要知道,以后即便不再向明国主动挑衅开战,我的营生,按你们国家的律法也不是正当的呀,做私商也是违法的。”
“好吧,那倒也是……你没搞过什么贩人之类的事吧?”
“偷渡倒是有。”
“乘客是自愿的吗?”
“嗯,自愿的。”
“那……似乎,呃……谋反或者里通外国呢?”
“对我来说明国才是外国。”
“哦……”
“并且我可没给明国交过税,至少几千两白银。”
“好吧,那,不管怎么样,这种行为程度比起现在,比起过去总还是要轻的……虽然也是违法,的确,嗯……可也不是不能……你懂我意思?”
“懂。”
王红叶看了她一眼,“可是做这生意,有时候也会和你们的官府发生摩擦,也会死人。违法的行当,毕竟光彩不到哪里去。”
“……走一步算一步吧。”
还能怎么说呢?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第一步走好吧。
“或许,但第二个问题就是过去。”
依然,沉重的神色。脚步也是沉重的,沉重的在这黑夜的街道上行走,依然有一声叹息,“我过去可是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唐青鸾。很多你的同胞,你认识的,以及你不认识的。就算我今后放弃了复仇,那些亡魂可也不会重新复活。你觉得他们会希望看到我摆脱仇恨,获得幸福吗?”
“……”
“我想不会。我若选择就这样放弃,就这样在尽行杀戮,肆意宣泄之后转身离开,他们一定会感到愤怒,他们一定会觉得,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过往的逝者不能没于虚无。他们难道不也想复仇吗,他们那些活着的至亲,活着的相识,难道不也该有一个复仇的机会吗?”
“……”
“我欠了很多人的债,退场之前,一定要把债还清才行,要不然就没有资格退场。但是这债还不了的,即便用我自己的性命也还不了,但还不了也绝不能就因此不还了。这样想来,我最合理的做法应当是继续按原先的路走,继续作恶,直到有朝一日终遭报应,身死某个仇敌之手。这是我应该注定的结局。罪魁祸首是不配拥有未来,拥有快乐和幸福的。”
王红叶重重叹息一声,低垂头颅,双脚迈步,行走在黑夜之中,“特别的人,你呀。我难道不也欠了你很重的债务吗?”
唐青鸾也低头,也沉默。回想过去,能不考虑过去吗?当然不行了。
过去从未过去,的确如此。
今夜的月色确实很美。十五的圆月,在空中散发柔和的白光,跟随着两人的脚步移动,在她们的身前照出长长的影子。
“我不觉得这对我来说会是毫无意义的。”
行过了两道街巷,终于,身边的人再次开口了,“我对你说过了我的故事吧?”
“嗯,说过。”
“那么,也说过了关于那位夏玉雪的故事吧?”
“……嗯。”
“她曾经也是我的仇人呀,曾经,也杀死过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就是俊秀的哥哥。我曾经也憎恨她,也向她做出过复仇的行为呀,为此从东往西,从南往北,跑了好长的一截路,经历了好多事情呢。”
“你说过的。”
“但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复仇。为什么呢?”
“你也说过的,因为复仇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回报,没有任何意义,还让你失去了……重要的人。”
“……对,的确。的确有这个原因。”
唐青鸾轻轻地微笑。沉重,但依然是个微笑,“但是也有其他原因。放弃,不只是因为我,也因为她,夏玉雪。因为她做出了改变,我也见到了她的改变。她曾经是一个杀手,只知道杀人的杀手。但是后来她变了,也开始学会关注周遭,关注旁人了。也开始知道生命的可贵,知道每个人存在的意义了。我还记得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她已经决定在一个小村庄定居,决定去做一个琴艺老师,去为小朋友们带来快乐。她改变了呀,王红叶,你知道我对她的改变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心情吗?”
“什么呢?”
“我为她感到高兴,很高兴她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情感,自己的人生。很高兴她一直埋藏在心中的一个对未来的期许可以获得实现的机会。在经历了那么多悲伤的事情之后,很高兴能够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当我和她最后告别之时,她在我的心中已经不是仇人了,是我的朋友。我们互相道别的时候,说的是‘再见’,我们都相信以后有一天会再次见面。到了那个时候,我相信她一定会是很幸福的。”
“但你能就此遗忘掉过去吗?过去的逝者,过去的痛苦会烟消云散吗?”
“当然不能也不会了,铭记也是义务。我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正因如此,才会更加希望这样的过去不会在未来再次重现。”
“……所以?”
“所以呀,王红叶,我很希望你能够改变,变得和过去不一样。”
唐青鸾看着身边的人,目光真诚,“其他人不可为之代言,我只能说我自己的想法。虽然过往无法遗忘,但若你确实可以改变,那我,只是我,也会同样为你感到高兴,祝福你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是吗?”
“当然了。”
“那么,至少为了让你感到高兴,我或许的确应该改变吧。”身边的她也用同样真诚的目光回应,但目光还是太过沉重,“毕竟欠你的,我该偿还。”
“的确如此。”
“好吧。”
“还是,我要问那个已经问了很多次的问题,向你提出那个已经提出了很多次的要求。你如何作答?”
“还是,请再多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怎么还是这句话啊?我白说了那么多肺腑之言?”
“没有白说,唐青鸾。每句话我都记在心中,每句话都在影响我的决定,但我现在真的不能给你确定答复。”
“好吧,那我也就要一直等下去,一直给你吹耳边风。或许我现在要求的也只是第一步,以后或许我还会对你提更多更多的要求,走一步算一步,直到你彻底改变。”
“行。”
王红叶看了她一眼,轻轻笑着。刚才对方的话语中,提到了某个名字,勾起了她自己心中的某件事,某个承诺,于是笑容又再次黯淡,“……以后再说吧。眼下……我想,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
真的可以改变吗?改变了之后,过去的事情真的就可以过去了吗?过去的仇恨就可以消散而唯有记忆存在吗?面前人的想法如此,但,面前人的想法,也不能为其他人代言。
其他人,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恨,那么多的债,真的可以还清吗?
现实已经给了王红叶一个否定的前例。
“什么事啊?”
有的仇恨是不会轻易遗忘的,有的债务是用生命去偿还也还不清的。旁人如此,自己更是如此。
“……没事。”
“到底什么事啊?”
“真没事,我不想说。”
“好吧。诶,已经走到道场了呢。”
“嗯,是呢。”
“你自己回客栈吗?”
“嗯。”
“那……就这样啦。路上注意安全?”
“好。”
“拜拜啦,下次再见。”
“再见。”
王红叶站在寅伏道场门口,目送唐青鸾跨过门槛,走入院内,心想这人从哪学的英语?
“……人都去哪了,门也不关?”
背影自言自语着,转了一个弯,消失在她的眼前。
可是王红叶还未离开,还是站在门口。踌躇着,犹豫着,脸上的表情说明内心的纠结。有件事情,有个承诺,她不知是否该要对这位特别的人说明。说出来会怎样呢?不说出来又会怎样呢?
那位已经改变了吗?自己也可以改变吗?她们拥有改变的权利吗?
需要再仔细考虑。
“不可让死者的牺牲毫无意义……唉,我该怎么选择呢?”
桂马斜飞跃,敌营陷阵难退却,拼搏连环决。
回忆。
还是那一间宅屋。
平冢左马助用手中的白帕,擦拭刀身上的血迹,白布被染红了。
他的身边是倒伏在地的尸骸,向着门口跪卧着,腰躯弓起,双臂合在腹前,被斩下的头颅宛如被抱在手中一般,地板上全是血。
他走到那端坐的盔甲前面,将擦拭干净的刀入鞘,将刀归置于甲前龛台的刀架上,架下压着一纸血字的手书。
这一柄刀架有两对支勾,用于放两柄刀,一长一短。如今长刀已经归位,短刀则没有。短刀正在尸体的腹中。
不过没关系,自己的腰间不还佩着自己的胁差吗?
平冢左马助转身,走到尸体旁侧,敞开衣衫领口,端正跪坐下来。他从腰间抽出胁差,低下头,双手反握住刀柄,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
短刀微微抖动,寒光闪烁,刺着他的眼睛。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不知许久。
“你还等什么呢?”
从门口,旁侧,传来一个声音,一片阴影落在他的面前,挡住了户外的阳光,“怕疼?你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还会怕疼?”
“在战场上我只想过求生,不曾想过赴死。”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来人,“但既然你现在来了,我便可定下决心。请为我做见证,就像我为我们的主人做证那样。”
“然后呢,谁来为我做证?”
那声音带着刻薄的冷笑,反问,“谁来为我的见证者见证?谁又来为他见证?”
“就说帮还是不帮吧。”
“不了,谢谢。我可没兴趣弄脏自己的手。”
“那就不要来打扰我。”
“所以就这样了,嗯?就这样结束了?”
“当然。”
“可是你的工作都完成了吗?”
“完成了。”
他说,低着头,“我已经为吾主行过了见证。我杀了他,现在轮到我了”
“不,他是决意自尽的。”
那声音回答,“那是他的自由选择。”
“可是是谁驱使他这样做的呢?”
平冢左马助低声问到,盯着手中的胁差,“难道不是我吗?不是我撺掇主上反对命令,以死行谏的吗?他的自尽难道不是因为我?作为下属,难道我不该牺牲自己的生命,追随故主,成全忠义?”
“或许,但你的工作都完成了吗?我不这样想,工作不做完就辞职,这是不负责任。”
“我没有什么工作了,也没有需要效忠的主人了。”
“我是指你自己的工作。”
“我?”
“你。你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吗?向村上和长尾的反击完成了吗?”
“……没有。”
“幕府自以为是地介入,把局面搞成今天这个样子。足利义辉明白自己地位在哪里吗?明白现在根本没人听他的吗?”
“没有。”
“那几个近侍可记得?大沼勘兵卫,泷川斋院司,泷川出云介……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就是和你一样的奴才,凭什么站在那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你也看他们不顺眼吧?”
“对。”
“还有,还有武田信玄。这老狐狸把你们看成什么了?为了他自己的什么垃圾谋略,让你们给他卖命,对你们的牺牲熟视无睹,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性命。他配当你们的家主吗?”
“不。”
“看那,看那。这么多些人,这么多些新仇旧恨,堆得像山一样高。你怎么能说工作做完了呢?”
“确实没有做完,但是我也无意再去做了。”
平冢左马助低头回答,声音低沉,目光游移起来,握着胁差的双手开始颤抖,“这么多,也做不完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