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哇。”
葛罗莉亚拿起听筒就被林克莱特的激情输出震撼了一把，赶紧把手伸远一点保护她可怜的耳朵。
电话那头的林克莱特顶着熹微晨光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打扰到葛罗莉亚的自觉。他花了半天时间，以久违的超高行动力把长桥镇上下翻了个边，没有阿玛罗尼的一丝踪影。
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止一次，骄傲的龙如何能忍。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等林克莱特骂的口干舌燥，暂停去喝水的间隙，葛罗莉亚终于得以发问：“你揍的是真的阿玛罗尼？”
“不可能吧。”
语气比刚才软化了一点，林克莱特应该也从刚才上头之中冷静下来了。葛罗莉亚叹气，抓住机会开始向林克莱特灌输思路：
“你也说了，那家伙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愿不是吗？”
林克莱特嗯了一声。反击是在他快要把那个冒牌货掐死的时候才开始的，在此之前的确没有主动反抗。
不可置信的眼神不似作假。难道他真的认错了？林克莱特摇头，哪怕认错也不能在葛罗莉亚面前承认，否则她马上就会让林克莱特回英国。
“你想说什么，就因为这个来判断不是冒牌货？”
“你也不能断定他是嘛。姑且就把他当做是真的阿玛罗尼吧，毕竟你也不能找出另一个来证伪。”
“说到底都是我们在自己揣测不是吗，葛罗莉亚。”
“至少你可以不用急着和他拼的你死我活，林克。现在可不比以前，你要是急着和那家伙动真格，搞出来的动静我可不给你收拾。”葛罗莉亚此时已经坐回她的办公椅上，仗着锁了门毫无形象的转圈圈：“出去外面之后，你似乎有些躁动了，林克莱特？”
喊全名一般没啥好事。
“名义上他还是兰斯顿，哪怕他还没有正式在其他人面前登场过，我们也有义务保证他的安全。”
“你要用这套说辞糊弄你姐姐吗？”
“不是糊弄，葛罗莉亚。阿玛罗尼的情况很复杂，这必须……”
“呐，还说不是。”葛罗莉亚懒得和他扯，每次林克莱特想岔开话题都会这么干——先不断从不同方向重复，再于不经意间潇洒甩开这个话题。单手弹开钢笔盖，扯过一本草稿纸，一手扶着手机一手准备速记。“跟我说说又不会怎么样，家里现在是我说了算，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林克莱特发出不屑的鼻音，心想这句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他记得清楚，流放在外五十年，他身边能提得起兴趣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说和兰斯顿没关系他是不信的，只是愿不愿意上纲上线的区别罢了。
“我还能在意什么，不就是他的精神空间问题吗。我们还没能摸清楚他那破破烂烂的空间是怎么支撑住，还有这里面缝合了其他的什么……”
葛罗莉亚在纸上写下了“精神空间”和“嵌合体”几个词。林克莱特五六十年前的研究方向于此有关，近几年顶着假身份发的论文里也有牵连，葛罗莉亚乍一听到还有些晃神。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她只觉得眼皮一跳，不祥的预感冒上心头。
“你这不是挺清楚的？”
“葛罗莉亚，在前几天你开他的颅之前，我可没想到情况这么差。”
终于把话题推到林克莱特擅长也感兴趣的地方，他的话匣子立刻打开：“原本我看他法术学的进度正常，偶尔卡顿也最多是不熟练，现在看就是那个时候已经在出问题了。我捡到他的时候这家伙甚至不能独立行走，应该也是他精神空间萎缩导致的。”
“我有一个猜想，也许阿玛罗尼的精神空间能够稳定正是因为他被装载了其他人的精神空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一直以来坚信的那套精神空间的理论将会被推翻重构！如果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们无疑向着真相更进一步！”
一阵难以压抑的狂笑。林克莱特甩开手机，一手捂着头，肌肉绷紧，另一手的中指关节已经被他的锐齿咬住，血珠不断向外冒出。
他当然向葛罗莉亚隐瞒了阿玛罗尼的种族转化问题。精神空间属于可以理解也可解的范畴，但把这个捅出去，阿玛罗尼百分之两百要被带走。
葛罗莉亚沉默了片刻，提起草稿本往桌上一摔，巨大的动静不但把电话那头的林克莱特给震醒，也把外面的秘书引过来敲了敲门，询问是否有什么安排。
“真理虚无缥缈，规则才是现实。林克，别做傻事。”
她不得不胆战心惊。兰斯顿家经过上一轮清算已是摇摇欲坠，她这个好弟弟可真是会给她来事。
“哪里会。我现在理论上还是在监管期内吧，有管理协会的人盯着，不可能再做出什么的。”
林克莱特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找补了几句。
“唉。不说这个，林克，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好问题。”
林克莱特在超市里并非一败涂地，他还是追上了准备离开的伊里兹，尽管两个人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分开了。他记得这个人，巴克科斯剧团真正的门面，那位天赋异禀的剧作家。
但是这个人一般不会离开巴克科斯剧团单独行动，为什么出现在长桥镇？
伊里兹本来打算安静离开，他一向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可出于一些戏耍故人的心态，他刻意转身过去，颇为友善地向暴怒中的林克莱特挥手：
“好久不见了，老同学。”
他们甚至不是一个学院的，仅仅是在图书馆里的几次见面。年轻人的记忆力总是好的过头，只需一眼伊里兹就记住了这个金发紫眼白大褂，咖啡不离手的人。
“巴克科斯的作家……扎格柔斯。”
“很高兴您记得我。同学叙旧有缘继续，您可以——呵呵，我的公开出没场所应该人尽皆知。”
“刚才那个人呢？”
“为什么要问我？”
说完，伊里兹当着林克莱特的面消失了，如雪融后不留一丝痕迹，徒留林克莱特面对货架，疑惑数秒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此刻林克莱特捏着听筒，那时的对话却突然浮上来，为他锁定了下一处目的地。
原本夏弗露丝就委托过他帮忙顺手调查，只不过他当时急于找到“复制品阿玛罗尼”，完全把这个事情扔到脑后。不过没关系，现在开工也来得及。
“……索登。”
巴克科斯剧团的总部在索登，阿玛罗尼也许被送去了索登，而他刚好就有事去索登。林克莱特摸摸下巴，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事不宜迟马上出发，林克莱特挂电话的手太快，葛罗莉亚只听见了他忽然情绪高涨的一句再见。
“唉。索登，索登市……林克去那里可不太好办啊，你说呢，夏弗露丝。”
手机切到另一个界面，赫然是管理局局长卡里乌斯女士的通话界面。从通话时长来看，他们两个在林克莱特的电话之前已经交谈了一会，更是听完了兰斯顿内部聊天全程。
“我还以为他准备继续当法外狂徒。”夏弗露丝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就头疼，上帝啊，她这真是忙昏了头才会觉得林克莱特已经变得平和冷静。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家伙笑得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朝着脸上揍一拳。
“他一直是法外狂徒啊，卡里乌斯女士。”葛罗莉亚不知自己该笑还是不该笑，通话记录下的几段关键词勾起了她不太美好的记忆，试探的代价无论是她还是整个兰斯顿家都无法承受。她只庆幸还好接受了夏弗露丝的旁听请求——否则葛罗莉亚真不知该如何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处理。“我记得林克一开始去美国是为了寻求合作，那么协会如今还会继续这次合作吗？”
“上一次林克莱特答应了我们说前往索登，然而他的电话是从长桥镇拨来的。我不认为协会能够接受这么一个不可控因素，特别是'还在监视期'的兰斯顿先生。”
葛罗莉亚只觉得头疼。她也和这位年轻的会长打了很多年交道了，怎么没发现这人恶劣起来如此难缠？
“那么卡里乌斯会长，您如此仁慈，能否推测出协会是否能再接受一位姐姐的委托？”
“委托？哦，这可需要商量……”
“所有手续和花费都按照正常流程走。”
“管理协会一向乐于助人，特别是帮助迷途的羔羊。”
够了。葛罗莉亚扶住额头，咬牙切齿地瞪了屏幕一眼。
“……夏弗露丝，你现在这个语气简直就是老卡里乌斯的翻版。”
是调侃也是提醒。夏弗露丝立即回过神来，把神态掰回平常的范围里。
“最近是有些失态了。那么行政科稍后会将电子表单发给你，记得填好哦。”
失态？不见得吧。葛罗莉亚暗暗吐槽，最近这是怎么了，她身边好像就没有一个状态正常的人——汉弗莱这个情绪稳定到一种极端的除外。不过夏弗露丝已经挂了电话，她也不太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电子表单已经躺在了她的工作邮箱里，葛罗莉亚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一口咖啡，拖出键盘，点了进去。
不同于这边的心情复杂，漩涡中心的阿玛罗尼在陷入沉睡之后享受了一场彻底的放松，一觉睡到快中午，被咕咕叫的肚子喊起来。他急匆匆地打开门，门外一片寂静。阿玛罗尼后退一步去看床头的钟，顿时大惊失色：
“十二点？！”
他怎么一觉睡这么久？
阿玛罗尼轻手轻脚绕下楼，从转角探出头，客厅里背对着他的人影吓了他一跳。姿态放松，金色长麻花辫打理的整整齐齐，低头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干什么。
希律的客人？看起来不像。
没等阿玛罗尼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人影起身，回头看到他，同样吓了一跳。
是个女孩子。
对方显然是没料到房子里还有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阿玛罗尼连忙举起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也往楼上倒退了几格。
穿着睡衣和异性独处还是太超前了，阿玛罗尼觉得他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做。
“我又不会吃人，你跑什么？”
少女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一转攻势，追上去拉住了阿玛罗尼。
“你就是老爸昨天晚上等的客人？”
“莎乐美?维利尔斯。”
对方听见阿玛罗尼条件反射的嘟囔更是疑惑，拽着他不肯松手：
“你之前见过我？”
阿玛罗尼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希律的确对他的独生女极尽宠爱，想认不出来都难。
“没见过，但是听别人提起过。”
本以为这就能让她松手——阿玛罗尼已经感到头疼了，他有预感自己肯定应付不来这位大小姐——可莎乐美不依不饶地追问：
“是谁呀？说不定我也认识哦？”
“黎塞留。”
“奥古斯都？你和那个剧团里的人见过面啦？”
“算是见过。好了小姐，你可以……”
“那你一定见到伊里兹了吧？”
怎么这么多问题？阿玛罗尼快要昏过去了。他现在饿得胃痛，能不能来个好心人收走这姑娘，然后放他回去换衣服，再出门去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