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超市的那一刻，冒牌货的踪迹就消失了。这让林克莱特相当恼火，他绝不承认这会是是自己的问题。
“好啊，团伙作案。”他磨着后槽牙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你们还准备了多少把戏，该死的小马戏团。”
“看看他狂躁的样子，像只发疯的狗。”
两个货架开外的距离，阿玛罗尼和那位一般路过的好心市民紧盯着远处的林克莱特。
“大概是旧病复发吧。”阿玛罗尼有些后怕地搓了搓手臂，把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推下去。“我们终于见面了，伊里兹先生。”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因为是您和您的同伴把我带来这里的。”阿玛罗尼故意加重了“带来”的音节，似笑非笑地把视线挪回来。
“听起来您很火大。”伊里兹像是听不出阿玛罗尼的话中话一样，继续说：“这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我想我应该有时间以更体面的方式邀请您过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牵扯众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伊里兹扶住脑袋叹了口气，表情很是为难。
“你们巴克科斯剧团的内部传统是把绑架称作邀请吗？”
“这是彻头彻尾的诽谤吧，我们是文明的剧团，不会参加这些劫匪的活动，除非事态特殊。”
阿玛罗尼发誓他有机会一定要把面前这颗笑眯眯的，像芋泥麻薯球一样的脑袋插满冰锥。但是现在不能出手，先不说对方的实力成谜，在这里打起来同样会把林克莱特引过来，到时候腹背受敌，得不偿失的只有他自己。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我们现在姑且算是同路人。怎么离开这里？”
伊里兹稍微顿住了一下，他构思了很多种走向，却没想到阿玛罗尼选择了这个最浅显直接的问题。
同路人？奥古斯都的进展倒是出乎意料啊。伊里兹不动声色地盘算着，下次不然就派奥古斯都出去吧，刚好直接省了给达芙妮报销的那一大笔钱。
“走正门出去？”
“那你不如让我从这边跳下去。”阿玛罗尼的嘴角都快垮到地上了。“别开玩笑了，你们肯定有办法马上回你们那个剧团。”
“传送的法术发动需要时间。”
“那就现在开始。我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呆着。”
伊里兹哑然失笑。
“不愿意还是害怕？”
“都有。”
“我喜欢你这种态度。”伊里兹蹲下来，指尖在瓷砖上滑动，移动的轨迹渐渐渗出荧光，组成奇异的环形。伊里兹画的很快，哪怕阿玛罗尼一刻也没有分神，但似乎就是一眨眼间，环形首尾相扣，荧光渐盛。
下一步应当是咏唱咒文，但伊里兹选择把主动权交给阿玛罗尼。
“想不想自己来试一次？”
“不想。”阿玛罗尼一刻都没有犹豫，拒绝了他。“除非你打算让自己体验一下什么叫分头行动。”
伊里兹很给面子的笑出声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心态不错。”
阿玛罗尼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理性告诉他，应该把面前这个人摆在“必须警惕的大敌”的位置上，他至少应该为自己留有余地，而不是把全部希望和筹码压在这个人身上。
可他别无选择。
哦，其实他是有选择的。管理协会，巴克科斯剧团，以及兰斯顿，所以他至少有三条路可以走，并且看起来选择权握在他手里。
他当然可以选择爱洛伊丝给出的建议，去找管理协会的分部；他也可以选择想办法自己回去，留在码头附近的那颗纽扣为他提供了锚点，至少他能在那段距离内不迷路，然后想办法混进某只船里，回到英国；或者就这么跟着伊里兹回去。
如果是在斯德哥尔摩街角的那栋房子里，阿玛罗尼会选择跟爱洛伊丝走。如果是在伊斯灵顿区的寓所，他会选择呆在兰斯顿家里。
他打量着闭目低声咏唱的伊里兹。也许这个时候，他该割断这根毫无防备的细弱脖颈。只要他驱使起元素，像这样握拳，让它们聚集在一起，获得实体——就能让血管里封装的鲜血获得自由。
直至咏唱结束，他也没有握拳。就像在爱洛伊丝被无声无息爬上的幻觉困住之后，奥古斯都也没对他动手一样。
“嘘，小兰斯顿先生，别出声。眼前的安全只是肥皂泡，稍微大声就会被震碎。”
在影子松开了小腿之后，阿玛罗尼稍有不知所措，退后几步靠在门框上。他转身离开时，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反剪他的右手，控制住他的行动。
“很意外，你居然不打算救一下她？”
“……”
“别用那种我强迫你的眼神看我，你要是愿意挣扎，自然是可以的。”
虽然被捂住嘴了，但他的腿脚想必还能动弹。挨了阿玛罗尼用力一脚的奥古斯都闷哼一声，仍然没有放开他。
“哎哟，说让你动一下，你还真是不留情，我本来还想多告诉你一点东西的，快想办法安慰我，不然我就不说了。”
奥古斯都精力旺盛的很，哪怕是刚刚带着阿玛罗尼走街串巷地尝试把爱洛伊丝带入陷阱时，还能一边走一边跟阿玛罗尼大谈兰斯顿家的八卦。所以，阿玛罗尼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是奥古斯都又要说一点看似离谱，但是细想又像事实的八卦了。
老天，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听来这么多东西的？
不过，比起相信奥古斯都会把事情正常地告诉他，不如想想下一击怎么出才能让自己立刻脱身。幻觉和精神干涉同样影响了他，在他眼里，爱洛伊丝周围雾蒙蒙的，只能看到人影在逐渐消失。
还没等阿玛罗尼思考出下一拳该锤在哪里，奥古斯都就放开了他。
“不开玩笑了。小兰斯顿先生，从这里出去，你就自由了。”
“这么好心？”
“我一个小小的报幕人，怎么有权利阻止观众的去留呢？只是准备好的演出不会因为一位观众的离席而终止，剧本会照常演绎。”
“报幕人也学写剧本的那些人，不说人话？”
“有的事情挑明了就不好玩了。如果硬要说的话，现在，兰斯顿已经没有抽身的机会，伯尔曼也马上就会卷入。索登很快会成为戏剧中最重要的——”
奥古斯都俯下身，他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吐息。
“矛盾爆发点。”
“你很兴奋。”
阿玛罗尼有些厌恶。以别人的倒霉为取乐手段，和那种看学生赶不完截止日而挂科取乐的混账教授一样令人窒息。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当然，去留与否全看你的心意，我只负责邀请你前来观影。说不定留下来就能动动你的手指，调转剧情的走向呢？”
“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一定会跟着你们的安排走？”
“会的。诶，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好啊，赌什么？”
“来赌你。你会心甘情愿地回到巴克科斯剧团，如何？”
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跟敌人打赌。阿玛罗尼现在完全不能理解当时的自己，但奥古斯都相当愉快地交出了赌约，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自己说的，要'心甘情愿'地回去。”
现在看来，对方深知如何用一点点的鱼腥味钓住好奇的小猫，笼罩在巴克科斯剧团上的疑云越多，阿玛罗尼就越忍不住想要去窥探。
被更换的躯体，被否定的关系。如果他所遭遇的一切也是演出的一环，那么现在，阿玛罗尼觉得，他对巴克科斯剧团越来越感兴趣了。
放任未知存在是对学者的侮辱。
这句话突然跳入他的脑海里，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内部运转零件卡住的细微声响。另一个念头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压过了阿玛罗尼其他的思考：
至少把自己的身体换回来，这处处限制行动的破载体他受够了。
哪怕是用着原本的身体，他也很难从林克莱特手下逃脱。即使他未曾见到过林克莱特动真格，也能想象的到，如果他落在对方手里，绝对不会比当时在火山当烤串的时候好多少。
“您不站过来吗？”
总感觉上了另一趟贼船。他叹了口气，站到伊里兹身边。
与此同时，林克莱特出现在了这排货架的尽头，并且以泥头车失控的态势冲过来。
“来得及跑路吗？”
伴随着刚刚内部的细微响动，阿玛罗尼的载体已经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至少他现在处于一种完全无法正面抗衡林克莱特的状态。
“难道你们的游戏里，传送不需要读条吗？”
“……我要把你的头拔下来。”
林克莱特可不管他们两个怎么拔头，人到之前，法术就成百上千的招呼过来。
伊里兹把阿玛罗尼往后推了一点。他脚下一空，掉进了传送法阵的门里。
原来传送魔法是这么朴素的开门吗？！
这次倒没有像下船那样摔了个结结实实，而是摔在了别人身上。
阿玛罗尼咬牙切齿地发誓，他迟早要研究出反传送魔法的东西，然后把全世界的传送魔法阵都炸掉。
看他迟迟没有起身，下方的垫子忍无可忍地发话了。
“躺够了吗，我要被你压死了。”
“啊，对不起！”
什么炸掉魔法阵，还是赶紧起来道歉先吧。
撑起身体，阿玛罗尼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位不太幸运的垫子先生的样貌。
从头发尖到下颌线，这毫无疑问是阿玛罗尼?兰斯顿的脸。但如果倒霉的垫子先生是阿玛罗尼，那现在这个摔下来的可怜人又是谁？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林克莱特说有冒牌货了……是你顶替了我？”
对方疑惑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难道不是你占用了我的身体？”
“啊？”
不如还是晕过去吧，不想动脑了——在后脑勺冲向地板砖的时候，阿玛罗尼这么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