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弗莱，汉弗莱！收东西，我们去美国！”

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站着一点面糊。

“小姐，那边不是有林克莱特少爷吗？”

“那家伙已经开始魔怔了，我得去抽他两巴掌。”

汉弗莱哽住片刻，诚恳地建议道：“那边是管理协会的核心区，您可以委托那边的人。我们向来和协会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您作为兰斯顿的代表，突然往美国去，其他那几家会怎么想？”

“……好问题。呼，真是，见到林克之后，我也被他带的有些急躁。”

她又坐回原位。仅仅因为这么一点事去麻烦管理协会未免冒失，经过一轮排除，她能合理调动又不会对外暴露的资源居然只剩下个位数。

“该死。是我这几年太沉迷于人类的过家家了，居然把情报资源调动的如此……拮据。”

“您的决定方向并没有问题。现在不是龙族或者其他生物统治的世界了，我们选择在人类社会布局，就是占取了明面上的优势。”

汉弗莱这时已经洗干净了手，出来为葛罗莉亚沏上一壶花茶。

“小姐，介意跟我说一说详细情况吗？”

“简单来说，林克莱特现在完全被自己的推论迷住了，谁说话都听不进去。”

“……有关阿玛罗尼少爷？”

“对。虽然林克莱特坚持认为长桥镇的是冒牌货，但我始终对此存有怀疑。你说，如果是你，在把阿玛罗尼劫走之后再安排一个冒牌货，会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汉弗莱斟茶的手顿了一下，这说明他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思考。随后，他立刻扶正茶壶，平整的茶水面只比平常高了一点点。

“如果是我，我会希望冒牌货顶替阿玛罗尼少爷的位置，成为我的内线。至少，我会大肆宣扬他的存在，而不是通过一张监视的照片才被发现。”

“那么，如果你就是这个顶替者呢？”

“第一要务是寻找被顶替者的原本身份，然后去到那个位置上。”

“对。长桥镇的阿玛罗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接触到我们这边的行为，所以我可以猜测，至少现在，他对我们不是主要威胁，甚至有可能是我们找到阿玛罗尼的线索。”

葛罗莉亚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端起茶杯吹吹，又把它放回原处。

“林克他为什么会对着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人死磕呢？”

“小姐，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如果林克莱特少爷他这么感兴趣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担心一下阿玛罗尼少爷回来之后的安全问题？”

“放心吧汉弗莱，他至少不是以前那个小白鼠杀手了，自己有分寸。”

葛罗莉亚端着的茶杯停在唇边。是哦，林克莱特上一次对某物表现出兴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汉弗莱。”

“在。”

“为了林克不用再上一次法庭，我们还是做点什么吧。”

林克莱特站在了那个冒牌货面前。对方抬起头，眼睛里有些迷茫。他感到有些反胃，并不是对这个模仿者的厌恶——谁会对一个陌生的将死之人抱有那么大的恶意？

林克莱特只是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

现实给了他一套连环巴掌。在他以为自己已经一了百了时，告诉他在别人眼里他只是在掩耳盗铃；在他觉得自己把新宝物保护的密不透风时，又告诉他其实别人早就已经下手了。

他甚至怀疑，这段时间他其实一直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过没关系，现在，轮到他反击了。

“我在哪啊……呃，林克莱特？”

林克莱特没有和阿玛罗尼提起过自己的名字，最多知道林克这个昵称。对方迟疑了，应该是在犹豫用哪个名字称呼他才不会露出破绽。

作为顶替者却还需要犹豫，实在是业务能力不行。

“怎么，你在找我？”

阿玛罗尼眼里的迷惑更甚。

“你这什么问题？我跑丢了三天，不能找你带我回家？”

哈，看来不是很蠢，至少知道用这个理由来降低心理防线。

“说说你这三天在干嘛？”

更奇怪了。这和他想的反应完全对不上——看看林克莱特这副样子，阿玛罗尼只在林克莱特盘查培养样本一夜之间死光的原因时见到过。

“逃命。这三天我掀开被子都能看到十个想宰我的人，你说我能做什么？反而是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呃，严肃？”

模糊的回答，而后接上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把话头抛回来。林克莱特觉得应该重新评估一下这位冒牌货先生的实力，虽然他一开始给人的印象是个不专业的冤大头，但从现在的表现看，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至少他会动脑去规避身份暴露，并且执行的很自然，完全看不出在扯谎。

仅仅这一点就让林克莱特颇为肯定，至少比那些一旦发现自己无计可施就想动用暴力的蠢蛋好太多了。

“没有为什么。难道我谨慎一点也有错？还是说——”

“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怕被我发现？”

黯淡无光的紫色眼瞳猛然凑近，吓得阿玛罗尼条件反射就是一掌拍在对方脸上。

“哇啊！对，对不起！”

巨大的动静立刻吸引了路人的视线。阿玛罗尼再次身处视线焦点，马上不知所措的僵住了。

林克莱特被推开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转身大步离开。

“……你去哪里啊？”

不要再用他的声音说话。

“林克莱特？林克莱特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亚萨利格？”

不要再模仿他说话。

“喂——你等我一下！”

闭嘴吧。

人很多，阿玛罗尼穿行的颇为费力。林克莱特毫无暂停的意愿，自顾自地前进。

阿玛罗尼困惑于对方阴晴不定的态度，但涌动的人群挤压着他，让他难以腾出时间思考。他只好机械地拨开人群，追随着亚萨利格的前进路线。

“好多人……呃，长桥镇？”

阿玛罗尼可以确定，索登的市区不叫什么长桥镇。

这次又是什么，无声无息的传送？

他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林克莱特不回头，他也跟不上，什么都问不出去。

相比起索登市区的繁华，长桥镇像是静止在了几十年前。偶尔还能看到街上有那种声音哐哐响的老爷车在行动——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些老东西开上路的。

就连他刚刚买的甜甜圈，上面淋的巧克力酱都是厚厚的，一层又一层，一口咬下去齁得发慌。这可比现在那些恨不得用抹刀一次又一次地刮落涂层的店好太多了。

阿玛罗尼简直要怀疑林克莱特在过去那么多年的辗转里，是否有一段时间定居于长桥镇？否则，他怎么会走的这么快，一刻都不需要驻足思考？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这不重要，因为阿玛罗尼已经记不清楚了。他们终于走出了有人声的地方，钻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里。

一墙之隔，里面就是人声鼎沸的超市。天知道为什么这么热闹的地方外面居然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为什么他们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还是绕回了离见面点不远的超市附近。

一条腿从侧面扫来，毫无防备的阿玛罗尼失去平衡，紧接着，被抓住领子摔在了墙上。

“你们准备了多久？”

脖颈上的压力骤然增大，血流被截断带来的缺氧感并不好受。阿玛罗尼不敢胡乱挣扎，可又喘不上气，一边小心的尝试掰开锁死的手指，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亚萨利格……我不……我不知道，你有病就去……治，别在这里……发癫……”

林克莱特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略微用力，抵着墙把阿玛罗尼往上提了一点。

阿玛罗尼现在只有脚尖点在地面，一旦放松，全身的重量就会集中到林克莱特掐着他的那段脖子上。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训练你的？”

完全没有听人解释的打算。林克莱特只是用对待反抗剧烈的小白鼠的态度对待着阿玛罗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和你的上级之间如何联络？”

“……你可以选择现在交代，也可以等我用一点小手段。”

掐着脖子的手越收越紧，阿玛罗尼的脸憋的通红。

毫无征兆地，一滴水掉了下来，敲在林克莱特的颅顶。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它们分别滴在林克莱特掐着阿玛罗尼的那只手上，还有林克莱特的鞋面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这在长桥镇可不多见，特别是在十二月。

很快林克莱特就知道这场雨是来做什么的了。一根不成型的大块冰代替了下一滴雨，直奔林克莱特的天灵盖。它似乎是一个预兆，所有的雨，落在林克莱特身上的雨水，剧烈的翻涌着，开始腐蚀他的衣服，他的鞋子，他的皮肤。

在林克莱特抬手聚集火焰融化冰块，蒸干雨水的同一瞬间，阿玛罗尼准备已久的一击终于抛出。如同断头台的刀片一样的冰刃瞄准了林克莱特的手腕砸下，速度之快迫使林克莱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继续掐着阿玛罗尼还是保住这条手臂。

阿玛罗尼得以逃出生天。来不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他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巷子身处骤然爆起的火焰蒸发了这场局部小雨，追逐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阿玛罗尼只得更快的往前冲刺。

虽然想不通林克莱特又进入了哪一种病症中，但阿玛罗尼认为他还没病到会在人群里大打出手。于是他一头钻进了旁边的超市，借着人群的掩护尝试甩开后方紧追不舍的林克莱特。

这还不如让他呆在巴克科斯剧团当人质呢，至少那个奥古斯都看起来不会随随便便地掐他脖子。

不知是否是龙族的言出法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阿玛罗尼身上，在他想到巴克科斯剧团的那一刻，旁边伸来一只手，袖口上绣着葡萄藤花纹的小徽记。这只手将阿玛罗尼拖到了饮料货架之间，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开始向另一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