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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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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忘死,眼看前途都要受阻,她会不会想杀掉我?

也好,反正我们一次次走投无路,我说着想办法,没想出任何办法,每次都由他付出惨痛代价才能克服困难,然后继续走投无路。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软弱的想法了。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吗?”对面的清凉的声音像泉水,“你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你的妈妈也好,我的前夫也好,谁也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为什么你们母子的关系差到这个地步?”

我又一次惊讶了,我说了那么多,她没有想如何对付我,她还在继续最初的谈话。

我的喉咙被堵着,话已至此,除了他们的母子关系,我没什么不可说的,我将我偷家里文件的事说了,又迅速将妈妈为什么转移财产的事说了——我不能让别人误会我的妈妈,尽管我误会她那么多年。

“你的爸爸的确……”他的妈妈又一次轻轻地摇着头,“他像个长不大的人。他现在还好吗?”

我说了说爸爸现在的状况,说来我也该给爸爸打个电话了。

“那你为什么离开你爸爸,回到你妈妈身边?”

我仅有的防线被这个问题穿透了。

我抬头看她,我想我的眼睛一定充满惶恐和抗拒,比起我和妈妈剑拔弩张的关系,比起我对妈妈的家庭天然的嫉妒,比起我们之间相互的内疚和委屈,爸爸才是我的禁区,我本能地躲避关于爸爸的一切,我用遗忘、用无视、用挣扎、用否定掩盖我最深的伤口。

我不能再逃避了,我想她在问话之前就猜到了原因,这就是她想问的问题,她永远无法和他的儿子平心静气探讨的问题,她想从我身上参考一个答案。我不能有任何隐瞒。

“他……打我。”我的心脏布满孔洞,淌着血,不疼,越来越空,“妈妈走后,他整天酗酒,泡吧,打我。妈妈发现这件事就把我接走了。”

安静又一次占据了这个格子和这个空间。我的目光开始漂浮,我不能长久地想到爸爸,我会打断自己的思维,我是个懦夫,我擅长思维上的回避,我曾在爸爸的怀里和爸爸的追打下走进死胡同,我不想回忆抵着脊背的墙,那时我拼命后退,只能以我的皮肤、我的骨骼、我抱住头的胳膊挡落下的拳头。而我希望回忆中的爸爸依然带着笑脸,告诉我礼貌,陪伴我读书,带着我捉迷藏,引导我抚摸一只我不喜欢的狗。

知道今天有一段长谈,我选了一家招牌和名字低调的茶店,写字楼的格子里有各式各样店铺,这间店填满木头和陶,我们的位置附近装饰了一个方正的炉灶,上面放一把陶壶,很多加清水的陶器插着含苞的枝和轻小的花,我们靠近的窗旁有一只釉色灰蒙的纤细花瓶,插了一支棉花,不合时宜的柔白和暖。窗外霓虹夜色,路灯和车灯一笔又一笔长而曲折的线,我想起某个四处闪着雨光水光的晚上,我和他撑一把伞走向地铁站。我们已经走了那么远,这么远。

“后来你爸爸怎么样?”他的妈妈问我。

“我帮他偷了文件后又联系了几回,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打我。我想他是故意的。后来,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听说他仍然酗酒,再后来找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家庭,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我又开始无限制地说起我看到的东西:他儿女双全、他和新的妻子感情很好、他不时通过妈妈问我的事、他打电话向妈妈求助、他没搬家、他带着新妻子四处旅游、他的身材、他的新妻子追打他不许他喝酒、他……活在他最想要也最合适的生活中。

为什么他最喜欢的生活里没有妈妈和我?究竟是我们抛弃了他,还是他抛弃了我们?

“你还想和他联系吗?”她又提了一个我必须深思的问题。

我强迫自己回答:“我不想。但是……在妈妈家里生活的那些年,我每天躲在学校、补习班和自己的房间看书做题,爸爸曾要求我一定要拿第一,我必须这么做才能让妈妈想起我,重视我,不断关心我,在我身上继续投入精力——那些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和妈妈说话不多,我们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讲话,每当她告诉我爸爸来电话了,问我的成绩,只有那时候我才开心,我认为我用第一名的成绩报复了他们两个,只要我是第一名,他们的日子就会不好过,他们后来的孩子别想比过我,他们怎么教育也没用,我用所有分秒换来的成绩就是这么高不可攀。我再也不想理会爸爸,但我又希望他想着我,只能远远看着我。其实我只是害怕:爸爸知道怎样用无意的话让人不舒服,他以前不这样,和妈妈的婚姻让他学会了这套把戏,我怕当我面对面和他炫耀时,他只用一句话就让我明白我有多可笑,又有多可怜。”

他的妈妈疑惑地看我,她不懂,他也不懂,他们本性善良,即使阴暗也会大张旗鼓地暴露,不懂密密的草丛里如何扫过一条蛇的尾巴,不懂喷香的花朵里如何探出一根蜂的针,爸爸咬不下去也蛰不下去,只那么一扫一闪,再美的花草也让人不想再碰。

我随口就能举出一堆例子,我只说了一个,妈妈在外忙得脚不沾地,为奶奶留下的遗产心力憔悴,还要严格地负责我的教育,我在家里闹脾气,不和她亲近,某一天她来抱我,我也想抱她,结果根本抱不动。而爸爸却在旁边似玩笑似抱怨地说妈妈吃的少没手劲,又暗示妈妈太久不来抱儿子……这简单的一句话不知让妈妈和我各自难受了多少年。如果没有后来的和解,只这一句话就能让我们一辈子耿耿于怀。但我们能怪他吗?我们也毁了他的一辈子。在爸爸心里妈妈还是个公主吗?是个不知廉耻的恶魔。我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吗?是个没心没肝的小鬼。

他的妈妈立刻懂了。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你也没告诉他考试的成绩和学校?”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知道她还没问到关键,她要全面仔细、绝无遗漏。

“我没给他打电话,反正他知道。”我要全面仔细、绝无遗漏地答复,“我知道他担心我的成绩,但我查成绩的时候,您看到了吧,我和谁在通电话……我查到成绩第一个想告诉妈妈,然后是我的舅舅,我的班主任,甚至我家以前的保姆,我想不到爸爸,他知不知道又能怎样。我对爸爸的想法和他,”我说了他的名字,“对爸爸的想法差不多,我比他有报复欲也比他小心眼,这种值得炫耀的时刻我还是想不到爸爸,就像那时候在医院,我们在急救室外面等,或者我住院那段时间,我一次也没想过爸爸,越是真正需要的时候,我越想不到他。”

“你说他对他的爸爸……”她迟疑着,“他对他爸爸的想法是?”

“死了。”我说。

我在她骇然的目光里说他曾经对我说的那些,他的爸爸在他心中死去了,在我家别墅再次见面,他对他爸爸没有埋怨也没有怀念,后来他爸爸暗地里为我们解围,在医院精心照顾他,他心中有感激,却只把对方当做名分上的长辈。他善良又仁慈,以断裂的形式永远留住了属于父子的那些美好回忆,不像我,我希望藕断丝连,我希望我爸爸在回忆里生不如死。

“我以为……”她垂下的眼帘和他很像,和她接触越深,就越能理解他那些不明显的、略微羞涩的动作来自哪里。只因他太过男孩子气,动作没那么柔弱。

她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但我全明白。她一直猜测他和父亲取得了联系,达成了谅解,进入我的家庭,和家里的女主人、小孩子相处融洽;她猜测他得知了她隐瞒的一切,包括他的爸爸没有转移家里的财产,而是把唯一值钱的房子留给他们母子,带着一屁股债务结束婚姻;她猜测他正在谋划一种崭新的生活,不再有狭小的房间,简素的生活,动辄打骂的母亲,更富庶、更宽松、更有前途……她错了。没有,他不喜欢这些,他不羡慕任何物质上的享受和精神上的融洽,他爱他的妈妈,他只想把我从那个家庭捧走,他只想依靠在他的妈妈身边。这就是他唯一的难以两全的愿望。

“其实……你妈妈不一定希望你恨你爸爸,也不一定希望你忘记他。妈妈,还是希望孩子至少在心理上有个健全的精神家庭。”她勉强打起精神。

“嗯。”我点点头,“我最近也准备给他打个电话,但我根本不想跟他说话,更不想长时间接触。”

这是我最近的烦恼之一,之前只有个大概想法,没有头绪,何况不知高考后会不会复读,也就没对他和妈妈讲。他的妈妈看着我,不乏好奇和担心,我索性全说了:“妈妈接管的奶奶那些产业,现在由我舅舅打理,舅舅也不过因为妈妈和对旧日姐夫的情分才暂时管着,早晚要交给我。那么我、爸爸、爸爸现在的两个孩子都有继承权,我不准备让爸爸插手,倒是他的两个孩子必须好好培养。爸爸只想让孩子快乐,爸爸后来的妻子也未必懂精英教育,我必须给他们安排一些课程……这些事要跟爸爸商量,说不定还要长期商量……”

我越说越气,为什么我要替爸爸管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他干什么吃的!

他的妈妈笑了一声,神色分外柔和,温声说:“事关孩子的前途,你爸爸肯定会认真对待。”

我冷笑。把他怎样缩减妈妈给我定的课程,怎样带我出去玩,怎样在离婚后干脆没管过我任何课外班的事说了,爸爸的观念也许没错,小孩子轻松幸福地长大,不缺钱不缺机会,一家人开开心心,这看上去没什么不好,但是,“奶奶呢?奶奶是传统女人,她希望把事业交给后代,是为了让他们有更好的生活,不是为了让他们混吃等死。说到底,我和妈妈不能接受过于享受的状态,没有一丁点危机意识,没有一丁点抗风险能力,财产交给他们没多久就被骗光……”

她微笑着听我喋喋不休,我察觉我说的太多了。家丑不可外扬,我为什么会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大概是憋了太久,对面的目光又太像理解本身。

“有一个方法可以保证你的课程,还不用接触你爸爸。”她说。

“什么?”我着实吃惊。

“你可以和你爸爸现在的妻子联系,告诉他你选好的那些课程,妈妈什么时候都会为孩子的前途考虑,她会督促他们,而且,你既然说她能让你爸爸戒酒,那么她肯定有办法让你爸爸不干涉她的教育。”

还可以这样?

“不过不要私下联系,要告诉你妈妈,经她同意再去做,见面也要跟你妈妈说一声。”她补充。

我脑筋急转,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没有闲心和耐心和爸爸在教育问题上扯皮,但我怎么和那个我根本不了解也打心底厌恶的女人交谈?没错,光是她的身份就足以让我厌恶,让我认为妈妈和自己受到了侮辱,要不是看到过他们一家幸福的现状,看到那满屋子的照片,我一直认为爸爸故意找那种女人只为让妈妈难堪。可是……我可悲的发现,我宁可和那个女人谈谈,也不想和爸爸说话。

我更感激坐在我对面的人,她连我妈妈的反应也考虑了,她真心为我打算。

“谢谢阿姨。”我生硬地道谢,“就这么办吧。”

她没说话,眼神又一次下垂,我们桌面上的菜品被服务员悄无声息地撤掉,换上夜茶和小巧的茶点,我想起今天还没给他折飞机。我想起我们坐在这里的目的,明明是我要和她谈他的志愿,怎么变成了她对我的询问?她根本没有谈志愿的意思,她已经接受?根本不想管?我猜不透。谈话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换到她那一边,我不该随意转换话题,那会破坏好不容易形成的信任氛围。

她在犹豫。

我不知我的眼神和存在给她什么样的观感,她略带神经质的紧张着,我甚至察觉她哆嗦了一下。我想起他无数次说起的我带给他人的“压迫感”,对他、对同学、对老师,对我妈妈爸爸和家里的小孩,那么他的妈妈一定也有这种感觉吧?她平日对我有一种不应存在的顺从,我想起有一天我们在书店碰到,那时她对我只有敌意,但她仍买我说的参考书,我不知道这种顺从是理智、是荏弱还是盲目迷信权威。

我也低下头,她需要消化,需要思考,她不是在消化我的过往,而是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透露出的亲子关系信息,她和他太过注意对家庭的保护,导致他们有很多询问对象和参考对象,却不可能真正地了解和询问,他们害怕旁人从一个问号中推测端倪,揭开他们美好的面纱。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可以解答她,或者他和我分手之后的伴侣——没有这个可能,我不和他分手,我们说过白头偕老。所以她的所有疑问都是我的责任。

我将桌上的茶具依次摆开,这种店铺的好处就是服务从不俭省,哪怕客人不需要也会摆上全套茶具撑足门面,我自然不会研究所谓的功夫茶是什么功夫,但妈妈款待一些不知真风雅还是装风雅的客人总要摆出一套,我也能做做样子。手指接触粗陶的感觉、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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