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息间，林苒回想了很多，从初见“何珩”、一起出游、在城外被他保护、为他疗伤，认识他两日便经历这么多。
她在心中勾勒此人轮廓，忽冷忽热，变化多端，有时摆着臭脸。
但是，他是好人。
他几乎没拒绝过她的请求。
林苒决定跟着直觉赌一把。
她将自己的预知能力说成，是灵猫老板透露情报，告诉她白随会被卷入翼族剿灭中，性命堪忧。
听完林苒的解释，明煜松开手，他后退两步，手抵住下颌，思索此事的来龙去脉。
他出生于天行堂那种地方，各方派系角力的事情见多了，很快想清楚其中窍要。
白随走进了萧乾布好的局，目的是让翼族、白随、穆掌柜三方纠缠，掩盖围剿翼族的行动踪迹，最后一举拿下。
只要他们三方纠缠起来，不论白随还是穆掌柜哪一方拿到天行堂势力，最后都会和翼族一道覆灭。
两个势力，一口吃下，萧乾的胃口真大啊！
明煜感到头脑发昏，扶额按动太阳穴，他不擅长处理这种事，许是童年阴影，一旦代入猜测那些贪婪残忍的阴谋诡计，他就觉得头昏反胃。
他能做点什么？
传讯给明焕？
这具魔躯没有传讯玉简，而且，白随肯定也看出来其中机要，他是自愿走进陷阱里的。
白随不进去，便是穆掌柜和翼族同归于尽；白随进去，便有可能扣住穆掌柜，在三日之期发生前回避。
明煜的头更疼了，玩这么大，白随的赌性也不小。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事。
可是，明昀走后，他不希望白随也离开。
明煜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突然想到死去多年的明昀哥哥呢？突如其来的伤感很矫情，他鼻尖耸动，试图将那股酸涩压下去。
真矫情肉麻！
都怪白随。
明煜收起那些情绪，心中做了个决定。
他跟上正往水道里走的林苒，很快超到她前面去。
林苒停住脚步，拉住他，让他出去，“你不要跟着我。”
明煜挑眉，“我为何不能跟着你。”
她垂眼，声音小了些，“因为我昨日害你受伤。”
明煜摊手，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早忘了。”
“而且，若我不护着你，你能走到哪？”
明煜正色道。
他要护着林苒，救出那个翼族少女，为白随争取多一个筹码。
这个决定让他都惊讶，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近年来，他和白随关系并不好。他被魔物侵蚀的神智，时常性情混乱暴戾。
此时此刻，他却格外清醒，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他觉得白随活着比较好，比他有用，比他更能照顾好姐姐们。
反正，三光神泉那还有他的另一具身体，如果这边死掉了，那边可能损伤点神智，严重点也就是变成白痴。
这几年来，被魔物侵蚀，他早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了。
“我不要你护着。”
林苒声音清晰明亮，下颌微微抬起，目光中闪烁着明煜看不懂的情绪，明确的、不带拖沓的拒绝他。
明煜急眼了。
“你凭什么不要，没有我的话，你早就在城外树林里被灵箭射杀了，没有我的话，你恐怕连着水道里的第一重守卫都过不去。”
“我有师姐、白随给的护身法器，我还会用药，我是医仙谷的人，就算被拿下也不会杀我！你别跟着我！”
林苒言辞坚决，她以前看过很多小说，书中最令人讨厌的就是主角拖累身边的人。现在轮到她弱小无用，偏偏有预知能力，她这半桶水的上帝视角，得到的讯息不全面，自以为是正确的路，说不定会白白送命。
她现在就是拖累身边的人的讨厌角色，甚至不是主角，只是个路人炮灰。
她发自内心不希望拖累他。
“好，好！你厉害！我救你是多余挨上一箭，谁跟着你啊，我就是自己爱走水道，你管得着吗？”明煜家里娇惯出的暴脾气被林苒激出来了，冲着她吼了几句，便往水道深处走。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头。
“你还犹豫什么啊，自己往里走头也不回，现在不动了？”
“我，我怕这是条错误的路，会害了你。”她一个人犯错可以，搭上他不行。
因为他才变得软弱犹豫吗？
明煜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滋味，或许这叫做窃喜。
“怕什么，时间不等人，”他大大咧咧说道，“就当是我在客栈里躺着不舒服，出来找罪受。”
明煜步履轻松，仅剩的那点对死亡的恐惧也消失了，感谢萧乾费劲给他造这个身体，就给这个笨蛋姑娘当一回肉盾也无妨。
只是，萧乾没说清楚，如果这具身体死了，记忆会去哪？他还会记得与她相识的这段时光吗？
林苒将心理负担暂时搁置，他说得对，时间不等人，现在最紧迫的就是时间。
他们往里走，幽暗的水道里视野模糊，加上密闭空间中水流哗哗作响，很难从视觉和听觉上判断敌人所在。
这使得他们很谨慎，收起刚才争辩的脾气，两个人分别在水道左右，贴着墙壁往前挪动。
林苒他们运气很好，守卫的人撤走部分，剩下的人不多，前后遇到两道防线，分别只有三四人。
明煜有幸见识到林苒的能力。
他瞧见她从储物戒里取出几根干巴巴的枯草，碾碎又混合几滴奇怪液体，然后放到一张低阶巽风符上。
轻柔的风精确地将药味带到目标方向。
“你有没有闻到……”守卫话没说完，就接二连三倒下。
看不懂，但是很厉害的样子，明煜在心中评价，不过，他萌生疑惑。
“你这是现场配药？为何不提前制好？”
“可以提前配好，但是取用时稍有不慎，容易将自己药倒。”
为此，林苒专门练了手速，确保配药，用符咒两步能在五秒内完成。
这样的巽风符，方师姐给了她几十张，数量多，很有安全感。
林苒凭借这样的手段，解决了两道守卫。明煜感觉自己确实排不上用场，林苒的靠谱超出他的想象，索性大摇大摆跟在她后面。
黑暗中，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她的头发看上去细细软软的，和她这个人一样，显得没脾气。
说起来，他对林苒的看法一直在变，从最开始被她杀掉血傀，那时候明煜和魔物的意识交融，他恨毒了她。
后来他亲自跑到医仙谷报复她，一时大意，被她药倒，弄得十分狼狈，还被五花大绑寄回家。
看到她误打误撞坑了萧乾，明煜幸灾乐祸，觉得她好玩极了。
带她出去玩，被她照顾，明煜又觉得她很好相处。
她每一次都在刷新明煜的看法，如今也是，看上去文文弱弱，实际上很强啊！
等江南的事情结束，他们或许能交个朋友，届时告诉她，自己不是何珩，是明煜。
也许林苒会生气，明煜才不管那么多，他救过她，这朋友非交不可。
明煜想象着林苒知道他真实身份后，可能会出现的表情，恼怒？生气？眼睛会瞪得圆溜溜的，脸颊会气鼓鼓的。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玩极了。
“诶，别发呆了，你看看前面是不是只有一个人。”林苒拉住他。
前面两道防线都有三四人，越走越深，却只有一个人，林苒心中警惕起来。
明煜遣出影雀查探，确实只一人，但是从周身气度体格来看，修行不浅。影雀记录下那人腰侧令牌模样，传回给明煜。
看到令牌，明煜咂舌。
“怎么了，你快说呀。”
“青云宗内门七星，能和白随打几个回合，咱俩不行，符咒没用上就会被发现，他觉察到风吹草动便会闭气抵御，药物偷袭很困难。”
林苒犯愁，下意识咬嘴唇，难道只能到这里了？
明煜也苦恼，烦躁地扣手指，如果是原本的他能打，这具魔躯被三光神泉削弱了，菜得要命。
“我们好弱啊。”林苒无奈。
“是啊，咱们真菜。”明煜附和。
谁也没想掉头回去。
“要不……”
“有何高见，快说！”
林苒想到个主意。
“咱们实力不够，演技来凑，你师兄不是说了吗？他是来组织局面的，也就是说离剑派有话语权。”
说着，她偏头目光落在明煜腰间的离剑派令牌上，又拿起自己的医仙谷令牌。
“咱们就说，是萧乾命令我们来给翼族姑娘看诊的，总不能让人家死在这。”
明煜点点头，前面都可行，最后不行。
“换个说法，就说你是取药的。”
“取药？”
“你以为谁会好心给阶下囚续命？如果她真的是翼族千金，那就是白鵺。”
说到这里，林苒心里明白，白鵺是传说中的古兽，传说它头顶有纹，翅膀雪白，两足为黄色，食其肉能使痴儿开智。
白鵺的外形和她在预知中看到的巨鸟相符。
“那就这么说！”
二人紧张地清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领袖口，替彼此检查了形象，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郑重地迈向一场合作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