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守口,并不出声言语。
【注:吴矛拟人】
勾践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不由好奇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吴兵一怔,诧异地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木讷道
“小的贱名无妨,越王不必挂怀。”
勾践闻言,不禁摇头失笑,不由打量了他一番,柔声道
“你可别叫我越王了,如今我已为奴为仆,哪里还能配得起越王二字?”
吴兵仍是木愣愣地摇头
“不成不成!您是越国的王,这‘奴仆’二字可万万担不得!您就是越王,小的不会忘的!”
他固执地说着,一板一眼,仿佛是在跟勾践较劲一般。勾践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暖。他低头看了看吴兵,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方才无奈地叹息一声
“罢了,随便你吧。”他无奈地说着,神情之中难掩几丝怅惘。
吴兵怔怔地看着他,只愣愣地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闷声问道
“您饿了吗?我这还有些干粮,希望您别嫌弃……”
他怯生生地说着,一双黑瞳闪闪发亮,眼中透出几丝紧张和担忧。勾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布包,温和笑道
“不会不会,你别紧张。”
吴兵闻言,不由松口气,忙不迭递了过去。勾践展开布包,取了一块烧饼,用手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块递给吴兵,低声说道
“分你一半。”
“这……”
吴兵愕然,下意识想要拒绝,却瞥见勾践坚定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讪讪,接过烧饼后,只讷讷道
“多谢越王!”
勾践莞尔一笑,微微颌首,转头望向远处,凝眸远眺,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吴兵则埋头吃着手中的饼子,默不作声
半晌,勾践忽然开口道
“你家住哪儿?家中还有什么人?可安好?”
吴兵一顿,手中的饼子滚落进尘土之中,他茫然地抬起头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调低沉地说道
“小的没有家了……”
他垂眸,眼底透出几丝痛苦和绝望,低低地呢喃
“我的爹爹,在上次攻越的时候死于战乱……”他的脸色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连声音都变得暗哑沙哑
“我的娘亲,她为了照顾受伤的妹妹,躲进了山里。后来被越兵发现了,他们,就□□了娘亲,砍下了她的头,抛尸荒野……”他艰难地喘息,双手攥紧了衣角,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哽咽不止
“我,我的妹妹,也被越军给抓住了……他们抓住妹妹,想要侮辱她,可是我……我没能救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奸污了她……然后,他们,他们剖开了他的肚子,把她丢给狼群去喂狼吃……”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了。一滴滴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无声地滑落。
勾践静静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心中酸涩难言,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才低声说道
“你该恨我的。”
吴兵闻言,一怔,旋即抬起眼来,木讷地问道
“小的不恨您,小的为什么要恨您?犯下罪孽的是那些官兵,而不是您。”
勾践怔怔望着他,一时竟被他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他怔怔呆立了半晌,良久,才苦笑一声
“不恨最好,不恨最好……”
他又喃喃念叨了几声,旋即仰头望天,只觉心绪繁杂不堪,无以名状。心头萦绕不去的尽是丝丝愁绪,令人难以排遣。半晌,他只喟叹一声,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淡声说道
“走罢!”
他迈步往前走去,吴兵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低眉垂首,静默不语。勾践回头瞥他一眼,暗暗叹气。
“到了,就是这里。”
勾践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伫立于黄土之上,简陋残破的石屋,脸上尽是漠然。吴兵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只小声提醒道
“小的送您到这里,就要换岗了。越王小心点儿。”
他诚恳地叮嘱着,眼中满是担忧。勾践闻言,只点了点头,随意应了一句
“知道了。”
他挥挥手,示意吴兵赶紧离开。吴兵点点头,不放心地嘱咐了他几句,方才转身离去。他离去后,立刻便有两名五大三粗的士兵走了过来,将勾践一把拽住,拖着往前走去。勾践被他们死死钳制着胳膊,一路拉扯,直拖到了马厩旁,才猛地将他往前一推,厉声喝道
“进去!”
勾践被摔得浑身骨头似要散开一般,不由闷哼一声,捂住胸口,眉头紧蹙,脸色苍白。两名士兵凶神恶煞地冲他吼道
“让你进去,听见没有?否则老子一刀砍了你的脑袋,看你进去还是不进去?”
勾践闻言,只得咬牙应了一声,忍痛爬起身来,缓缓踱进了马厩。两人冷笑着啐了一口,扬起手来,往他脸上狠狠地扇去。只听啪啪作响,勾践挨了好几巴掌,嘴角溢出血来,满脸是血。
“贱种!你别以为你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越王!如今你也沦为阶下囚,沦为奴隶了!你给我小心点伺候着这些牲口!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要是想死的话,我就成全你,一刀宰了你,把你丢出去喂狗!”
他厉声威胁着,神色狰狞而凶恶。勾践不敢反抗,只是瑟缩地抱紧了身子,躲在墙角处,不敢作声。两人又打了他几拳,方才冷笑着扭头离开。
“呸!贱种!什么东西!还敢摆架子!”
勾践跌坐在地上,身上尽是淤青红肿,嘴角渗着鲜血,狼狈不堪。
“咳,咳咳!”他捂住嘴咳嗽几声,只觉喉咙里腥甜味弥漫而出,呛得他连连作呕。他拼命咽下喉间的淤血,颓唐地倚靠着墙壁,坐倒在地,目光所及处,尽是一片灰蒙蒙的泥墙和几根横斜的干木,只有一缕阳光从门缝中投射进来,在屋中投下一片微弱昏暗的光影,照亮那黯淡无光的尘土与干涸泥渍,充斥于整间马厩中的,是挥之不去的污浊难闻的刺鼻臭味。
勾践只觉得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呼吸之间,皆是那种熏人欲呕的臭气。他忍耐着不适感,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那一线光明处,蜷缩着身子趴伏在那里,静静地守着那一方窄狭的天地。
他紧紧抱住膝盖,将脸颊贴在其上,任由那一丝日光照射在他瘦削苍白的脸颊上,缓缓升腾起阵阵暖意,仿佛有一道微光,穿透黑暗,从苍穹之下照射而来,驱逐着那阴霾笼罩的苦痛与哀伤。勾践闭上双眼,耳边传来喧嚣而嘈杂的吆喝声,身畔缭绕着那刺鼻难闻的气息,还有不时经过的士兵们的低笑声。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勾践抬起头来,见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阔步朝他走来,他一怔,只惊慌地站起身来,飞速掠至墙角处,抱着头瑟缩地贴着墙壁,不敢动弹
伍子胥大步走近前来,停在马厩门外,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勾践布满脏污的脸颊,眸光中满是轻蔑,却在触及他那遍体鳞伤的身体时一怔,随即冷冷嗤笑一声
“看来你在这儿过得还不错。”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中满是嘲弄,勾践却是低垂着眼帘,一语不发。
伍子胥见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冷笑着啐道
“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
他伸手推开马厩的门,走进来,猛地一脚踩在勾践的肩头上,将他狠狠踹倒在地面。他低头睥睨着他,冷然斥道
“起来!”
勾践咬咬牙,站起身来。伍子胥从腰间拔出长剑,用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
“抬起头来!”
勾践无奈,只得勉强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惶恐。伍子胥瞥他一眼,伸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怒喝道
“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你真是丢尽了你越国的脸面!堂堂越国国君!你竟然沦落至此!你就不知道羞耻么?!”
他扬手又要打下去,勾践惊惶失措地伸手一挡,伍子胥眼色一沉,手腕一翻,尖锐的剑刃抵住他的脸颊,声音森寒,一字一顿
“你敢阻我?!”
勾践只觉那寒冰彻骨般的冷意蔓延过全身,令他心魂俱颤,只得颓唐地垂下双手,低声道
“勾践不敢。”
伍子胥闻言,眸中冷色一闪,手腕猛地一动,锋利的剑刃划过他的肌肤,瞬间漫开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贱种!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他咬牙切齿地低骂道,手中长剑的冰冷利刃不住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的脖颈间划过,鲜血四溅,断喉割喉。勾践只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可你如今已经沦落至此!你就永远是个畜生!你和那些牲口一样,都只能在这里,受人驱使,任人欺辱,活在肮脏污秽之中,臭气熏天,令人厌恶无比!”
伍子胥厉声喝骂道,手掌中的力量加重几分,长剑的尖端陷入他的皮肤之内,鲜血顺着他尖削的下巴往下流淌,顺着胸膛向下蔓延,刺眼的鲜红顺着衣襟的边角滴淌而下。勾践痛得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额际发丝也已黏湿成绺,沾染在面颊上,令他愈发狼狈不堪。
伍子胥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亦有些不忍,手心紧握的利剑放松了几分,方才恨恨地放开了他。
勾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抚着自己脖颈处那尖锐的痛感,抬头望向他,眸中盈满泪水,哽咽出声
“勾践无能。让相国失望了。”
伍子胥一怔,勾践匍匐在他脚前,痛哭出声,他垂首掩面,双手紧紧抓着泥土,低低哽咽不止,颤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悲凉
“勾践知罪……”顿了顿,他又沙哑着嗓子,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若相国杀之,亦……亦无不可……”
伍子胥听着勾践这一番话,眉头深深地皱起。他低头望着勾践那消瘦凄惶的身形,心念流转,蓦地一愣。勾践伏在地上,哭泣不止,颤抖的声音随着啜泣声缓缓传入他的耳中。伍子胥沉默片许,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勾践抬脸望着他,泪眼模糊,迷茫而不安地注视着他,眸中水光盈盈,泪痕滑落,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而下。
伍子胥瞧见他那清亮的眸子,潋滟水波荡漾其中,似有晶莹透明的光芒浮现于深邃清透的眼眸,流露而出的,是隐隐透着一丝悲伤脆弱的温顺与乖巧,怯懦而惶惑地注视着自己,柔弱娇媚得令人心惊,恍如秋夜的一池碧波月影,泛起碎金涟漪,闪烁摇曳,恍若流星般的一瞬芳华,刹那之间,美得令人窒息。
伍子胥怔怔地望着那被自己百般欺辱折磨却不见半分恼怒的容颜,那张脸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唯独一双晶莹剔透的翦瞳如同世间最美的明珠,流光溢彩,楚楚莹润。他只感到心脏之处突然漏了一拍,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猝不及防,竟不知如何是好。
勾践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神色,只咬着嘴唇,低眉顺眼,低声喃喃道
“相国要杀了勾践么……”他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几不可察的颤音。那模样,可怜又可爱。
伍子胥回过神来,只淡淡瞥他一眼,冷笑道
“我若想杀你,何须在此啰嗦?”
他说完,便拽着勾践的衣领,一路拖着他朝石屋走去。勾践低垂着脑袋,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走。
来到那座阴暗逼仄的小石屋前,伍子胥松开手,勾践踉跄几步,才稳住了身形。只抬头看他一眼,便迅速退开几步,远远避开他,警惕不安地低垂着头,垂立不动。
伍子胥伸手推搡了他一把,范蠡恰好打开门,勾践便踉跄着跌入了他的怀中。范蠡下意识地揽紧怀中人儿,微微一惊,抬首望去,却见伍子胥负手而立,站在门外,看着他们。他眸色微动,抬手将勾践扶正站好,垂首行了一礼
“有劳相国亲自前来探望,范蠡有失远迎,实乃怠慢,请相国恕罪。”
他面上虽含笑以对,语气却毫无温度。伍子胥淡淡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便拂袖离去。范蠡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站着,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的勾践。他微一迟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勾践微微一抖,侧首避开他的手,目光闪避着,移开视线,冷冷道
“别看我。”
范蠡听他这语气,心中一沉,眼中亦显出一抹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