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拿出那把钥匙，黏糊糊的液体从指缝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和在木偶工作室被挖了眼睛，血流在地面的场景产生了重影。
“冷静，冷静下来。”
茉莉深呼吸，握紧发颤的手腕。她抬头钟表上飞速走的的分针，分针已走了大半，那些鬼妈妈很快就会消失。
铁门的紧闭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只是会破坏这个世界本不可能存在的稳定性。
她攥紧了钥匙，心中犹豫不决，见木偶身上沾满了刺眼的血迹污垢，她抱着木偶到了洗漱间，冰冷的水从水龙头哗哗流出，冲去了脏污，显现流泪的面目。
茉莉愣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目全非，一只眼被无用的白纱布包扎，内里腐朽早已无用，眼见着陷入越来越深的淤泥，她撇开视线，紧拧眉头。
镜子本想倒映出人最真实最丑陋的一面，但影子缥缈，只照出了苍白无力的躯壳。
茉莉轻轻碰了碰木偶的眼睛，声音轻薄得厉害：“哥，我会开门的，你别哭了。”
木偶身上蓝色的眼泪在茉莉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消失，并变幻成了笑脸盈盈的样子。
……
铁门内外人挤人，茉莉穿梭其中，摸索到了锁孔的位置，她拿出钥匙抵进锁孔里，却突兀听到了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茉莉。”
漂亮的卷发女人矮身蹲下，烟被掐灭在脚下，红色亮油指甲扣了扣锁孔，她勾起红唇笑道：“茉莉，真乖。”
茉莉的动作一顿，捏着钥匙开门的速度也迟疑了下来。
眼前一黑，段浦生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茉莉，开吧，我们都在。”
铁门被钥匙打开，解长庭和乌斯玉顶着高高的个子维护好孩子们的秩序，铁门被拉至两边，确认安全后，他们松开了手，那些由行人伪装的鬼妈妈们冲了进来和孩子们一一拥抱。
卷发女人并没有和其他鬼妈妈一样激动的靠近茉莉，她看了一眼茉莉松乱的头发，叹了口气，朝茉莉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望不见尽头的长街。
茉莉看了一眼长街，思考片刻，她拉住喝水的解长庭，说道：“哥，我要去找lucky，他肯定在公园。”
“好。”解长庭点了点头，看出茉莉犹豫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他想了想，直接道，“想一个人去？”
“嗯。”茉莉垂眸，点头道，“哥，我想一个人去，我总要一个人走的。”
解长庭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可以。但凌晨四点，我会来接你。”
茉莉愣了愣，诧异道：“嗯？”
解长庭笑了笑，悄悄地朝茉莉眨了眨眼睛，笑道：“还可以一起看个日出？”
茉莉微抿唇，微不可见的点头，开心道：“好。”
茉莉朝长街走去，按记忆停在了福利院附近的一处公园，荒凉的公园，路灯下的长椅坐着从福利院跑出来的lucky。
茉莉坐在了他身边，腿上一沉，她低头一笑，笑lucky算准了她的弱点，也叹竟然学会了带条毯子来等人。
lucky抱紧佩琪和毛毯，轻声道：“茉莉，你的木偶很特别。”
茉莉的视线停在了lucky怀里毛毯凸起的一团，她好奇问：“你是怎么想到把钥匙放进胸口的？”
“严柏哥哥告诉我的。”lucky道，“他说他会一直陪着你。”
茉莉扬起淡淡的笑容，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
“你和……亭亭，生生他们都说了什么？”茉莉将毯子披在身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垂眸轻声问，“你也知道今天那些事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lucky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嗯，我没和生生说过话，他应该是自己猜到的。”
“亭亭和我说了你的事，他知道你要拿李老师的钥匙，李老师找不到钥匙，晚上就打不开铁门，这里没有明显的危险，这唯一的漏洞恰恰可以证明人的猜测。”
茉莉道：“你不生气吗？我算计了你，掀开了你的伤口。”
“如果是别人，我会很伤心很难过。”lucky摇头，“但你和严柏哥哥不一样，你们不会真的伤害我，我们永远不会伤害彼此。”
茉莉沉默了，她侧了侧头，避免和lucky干净透彻的眼睛对视。
lucky将脸贴在毯子上，侧首看着茉莉，他抿唇道，“茉莉，你很喜欢这里吗？我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比以前要开心很多。”
“还行，这里虽然不比外面真实，但不用互相猜忌来猜忌去，活着就是活着，死了还可以再来。”
“茉莉，你真的很喜欢这里。”lucky笑了笑，很快笑意淡去，“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说话的样子了。”
今晚的茉莉极其的耐心，她扯了扯lucky的毯子，给他怀中的佩琪也盖了半个身子：“是很久没见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是死是活，我记得你很喜欢跟佩琪讲故事，再给我讲讲吧，我会回应你的。”
lucky沉默了一会儿，思索起他记忆中的故事，半晌，他轻轻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我送走了好多好多的人，爸爸，妈妈，爷爷还有你，最后是我自己。”
茉莉的呼吸滞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lucky话中的她，还是lucky自己，又或是两者都是。
茉莉的语气沉了沉：“从头和我讲讲吧。”
“梦里面，我也来过这儿，没有遇见过你们，就坐在这一天天的等。”lucky皱了皱眉，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们好吵好吵，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做了很多我讨厌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没有成功，我会让你们成功的。”
茉莉缩了缩脖子，轻声道：“你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呢？是等到了你刚才说的爸爸和妈妈？”
“来往的行人繁多，从前从来没有一个人驻足，但乌云散去的那一天，我遇见了天使，妈妈。”
“很真实，非常真实。”lucky重复了这句话，“茉莉，你们的出现是变数，你认为这个变数会指向什么样的未来。”
茉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我们没有出现的世界，在你的梦里，你送了我一程，我是死了吗？”
“嗯，原本只是睡着，一直睡着，我好几次去看你，你一直没有醒来。”
“有一年冬天，我回来看你的时候，严柏不见了，你的呼吸逐渐停了。”lucky勾了勾茉莉的小指，告诉她，“有一个，嗯，长得很像生生，还有一个像一鸣的人也经常来看你，他们经常带着茉莉花，可你一直没有醒来。”
茉莉眸子颤了颤，声音放缓：“既然是变数，就往好了想吧。”
“人都是有终点的。”茉莉和lucky拉勾起来，她笑道，“我希望这个终点是幸福。”
lucky也笑了，然后他从毯子里面拿出那鼓成一团的衣服，是件很粉的蓬蓬裙，裙摆还有白色蕾丝系的蝴蝶结，还有平日里lucky舍不得用的亮粉丝带。
lucky腼腆笑了笑，害羞道：“我看你的木偶和佩琪差不多大，就按着佩琪的尺寸做了这件裙子，重逢，礼物。”
茉莉接过粉裙子，抿唇看着坐在中间的木偶，沉默了一秒，挑眉眼里带着坏笑：“啊，可是他是个男孩子，男孩子穿粉裙子的话会不会很害羞？”
“我忘记了，不是每一个玩偶都是女孩，要不你再等等我，我把这个裙子改成裤子。”
“粉裤子？”茉莉靠在椅背上，忍不住的笑了好几声，“不，就得让他害羞。”
茉莉说干就干，钻出毛毯站了起来，她正给木偶换上粉色的蓬蓬裙，两张卡牌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她笑意散去，蹲下身子捡起那两张卡牌，乌斯玉和卢关秋的牌出现在眼前。
“真傻。”
茉莉说完这话，心脏像是浸入了甜水，甜滋滋的，却又酸又涩，还有未知的恐惧不断从角落里渗漏出来，要吞噬她，也恐惧她。
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lucky的那个梦，她再也没有醒过来，看她的人有段浦生和闻一鸣，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是失败死去，还是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又或是消失不见。
“茉莉。”lucky竖起小指，“上帝说会赠与我一个愿望，我把愿望给你，希望你得偿所愿。”
茉莉看了看眼前竖起的小指，感慨而悲伤，她轻轻勾了勾，声音发颤：“谢谢。”
lucky认真道：“我希望你们都要好好的。”
茉莉勾了勾小指，两人拉钩上吊，一百年，她笑道：“借你吉言。”
她重新给木偶穿好衣服后，又缩进了毛毯里，过往的行人逐渐少去，看看天，看看路过的每一个人。
一整个长夜，漆黑一片，只有身旁路灯昏黄的亮意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带来徐徐暖意，两个人不再聊天，安静地等待驻足的幸运出现在眼前。
乌云渐渐散去，浓墨黑意渐渐散去，露出浅浅的蓝。
眼前突然停下了一个人，在此之前，公园已经没有一个行人路过。
“茉莉，我妈妈来接我了。”lucky开心的声音清脆响起。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活泼开朗的女人，见到lucky的那一刻，眼里都是笑意，她矮下身和lucky平视，捧着lucky的脸不住的亲。
茉莉听见女人开心道：“真幸运，妈妈又找到你了。”
“茉莉。”lucky喊了茉莉的名字，这一声格外珍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牌递给茉莉，“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做你想做的，很高兴能见到现在的你。”
“我也很高兴能够遇见你，你的名字真的很幸运。”
lucky想要说什么却没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路灯熄灭，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孤儿院，看着lucky和女人温馨的背影，茉莉轻轻笑了笑，半是感动，半是突如其来的感到孤独。
“茉莉！”
远处传来了段浦生的声音，茉莉顺着声音看过去，眼中一愣，随即抿了抿唇，奔跑过去。
公园的路口，段浦生、解长庭、卢关秋和乌斯玉，还有闻一鸣闻一帆，不知道他们站在那等了多久，在茉莉从公园里出来的时候，才迈动步子往公园内走了一步。
茉莉扑进段浦生的怀里，紧紧攥着段浦生的袖子，背脊发抖。
段浦生段浦生以为茉莉哭了，但她没有，他轻轻摸了摸茉莉的头，重新扎起乱掉的马尾，轻声道：“我们都在，都在。”
他们回到了福利院，闻一鸣闻一帆坐在滑滑梯的台阶上，茉莉抱着穿蓬蓬裙的木偶和乌斯玉坐在秋千，段浦生搬了两张椅子，贴着坐在婴儿车上的卢关秋，一左一右，共同欣赏冉冉升起的日出。
日出温暖，天光大亮。
闻一鸣伸手搭在闻一帆的肩上，屈指在闻一帆的脸上扯开一个笑，他看着日出笑道：“想笑就笑，哥不嫌弃你。”
闻一帆耸了耸肩，倒数三个数。
闻一鸣立马松了手，靠在蘑菇门上老实赏太阳。
乌斯玉荡着秋千，看着这一轮暖阳升起，长睫轻颤，感慨道：“真美啊。”
“是啊，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看一场日出了。”坐在婴儿车的卢关秋也在欣赏同一场日出，松了松筋骨，虽然还很疼，但很幸福，此时此刻，他感觉幸福溢满。
茉莉荡得很高，被解长庭一句小心，又慢慢地停了下来，开始小幅度的自娱自乐。
“对了。”茉莉突然想到她口袋里的身份牌，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将乌斯玉和卢关秋的身份牌还给了他们，“谢谢，有你们真好。”
乌斯玉道：“不用谢，多笑笑。”
卢关秋开玩笑道：“回头下棋多让点哥哥就行。”
“好。”她回头坐回秋千上，彼时阳光正好，萦绕在福利院不散的薄雾，被这日出现的晴天驱散。
茉莉从口袋里拿出了她的第二张牌，原本让人浑身恐惧的牌面，还是乌压压的天气，紧锁的铁门，和一栋开了无数窗子的房子，但铁门前站了七个孩童，面对镜头的羞涩将冰冷的牌面融化。
小房子被温暖的阳光照的暖洋洋的，大开的窗户冒出来一团团五颜六色的气球，牵着小房子往云边飘去。
茉莉收起来了卡牌，向前出发。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世界整装待发迎接未来。
时间轮回不止，爱没有迟到，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