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
少女的说话声,轻轻地,断断续续。
“这是与我有关的事。”
夏玉雪回答,伸手,从她的手中接过书本,像方才放置女孩的琴一样小心对待,收入自己的衣衫中,“我虽然不曾经历过你经历过的调查,你经历过的危险。我虽然不曾像你这样关注周边,关注需要被给予关注的人。但是此时我已转变了心意,我不想再置身事外了,秋茗。对于眼前的这件事,我不会再以与己无关的态度对待。”
“好吧,随便你吧。”
曲秋茗看着对方的双眼,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决定让步。并且,说实话,自己确实是无力再支持了,无力再保持清醒,“守夜吧,保护那位女孩。”
“我会的。”
夏玉雪点点头。
“……发誓。”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了,举起身前的十字架,“对着它发誓,说,你必践行你的承诺。”
多么熟悉的誓言。
“我会发誓的。”
夏玉雪将她的手按回去,看着她,看那双眼的眼皮挣扎着跳动,始终不肯合上。誓言,自己虽不想说,不想再勾起对方的回忆,但还是顺从了,“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多么熟悉的承诺。
“我歇了。”
曲秋茗说着,终于闭上眼睛,安睡。
夏玉雪从她的身边站起,看着她,内心百感交集。看着少女,回想起往事,记忆,过去。
现在,还是不要沉湎于过去了。
她再次转身,看向少女对面的女孩,同样睡着的。
然后,离开。
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坐下。
其实她,说实话,在经过了这一天一夜的提心吊胆后,此时也已经困乏了。
但她不会睡。
因为她已做出了承诺。
夏玉雪想着,顺手翻开手中的船长日志,当然,字是看不懂的,她只能看一些插图。插图有地图,有航线,也有一些从未见过的生物的绘画,也有一些从未见过的人的绘画。虽然读不懂,不明所以,但至少,在这漫长的夜晚中,勉强能提神。
插图中有一副让她比较注意,勾起她的回忆。那是在最前的几页里出现的一只狗,表面就是一只很普通的,街市里常见的那种狗。
全身用墨水涂黑,一双眼睛留白,看起来有些邪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想,她看不懂在每一章的题头书写的文字,但是根据纸张厚度判断,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只狗,是否就是曲秋茗所说的,今晚那只凶恶的巡逻犬呢?
狗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用红墨水涂画的一个小人。
那个人是否就是今晚,这船上,曲秋茗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监工,船僮呢?
夏玉雪想着,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被勾起回忆的感觉。她并未对此细究,一副插图而已,说明不了什么,并且,说实话,关于那些过去的记忆,此时她也不记得许多了。她继续翻阅,看着之后的,其他内容,虽然完全不理解其中意思。
她在守夜。
黑夜,新月的月光笼罩下的无名船只。
夜班水手,放下一道绳梯,一个身影攀爬下船。
绳梯再次收回。
那身影独自一人,行走在码头上,来到了隔壁的,邻近的另一艘船前,友弟德号。登船的舷板已经放下,她却停下了脚步。
回头,再对背后黑色的庞然巨船,望了一眼。在那上面,还有一个房间灯火通明。
一声叹息。
冈田片折摇了摇头,整理自己的思绪。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风波,经过方才的交谈对话,她也很累了。
但是还有工作要做,许多工作。
她必须让自己恢复到工作的状态,恢复,冷漠的,平静的,无神的自己。
她继续,看着眼前的友弟德号,目光再次变得冰凉,工作时的目光。
她踏上舷板,走上船只。沿着楼梯登上船楼,推开舱房的门。
“我回来了。”
她对着在阴暗的房间中,独自坐着的人说。
“怎样?她听了你的话吗?”
卡罗尔·威斯克斯,此时没戴墨镜,用一双血红的双眼看着她,用独特的语言问她。手中持着烟斗,说话时,口中吐着袅袅青烟。
“没有。”
冈田片折摇头,“她完全没有允许我解释。”
“I toldeth thee so.”
卡罗尔叹了口气,又吸了一口烟,“意料之中,冈田医师。第一印象很重要,人们往往会选择根据他们的第一印象行动。既然曲小姐已经认定了我们是一个贩奴集团,那么单纯依靠语言的解释,确实是不足以令她转变思想的。你把我的日志给她了吧?”
“是的。”
回答。
“她答应明天会来我的船上,和我进行协商?在双方都做足充分准备的前提条件下友好地交流?”
“她会的。”
“好。”
卡罗尔点点头,伸手,在身旁的桌台边磕了磕烟斗,点点火星闪烁着飘落,“我想你现在很累了。但,还是,麻烦再帮我传个话吧。”
“我听你的吩咐,卡罗尔。”
“去找加德纳船长。”
她说,“他应当还在拉谢号上。让他去联系他手下的船员,恩杰巴先生,昆都先生,还有,呃……维诺先生,让这三位先生明日早晨来我的船上报道。如果还有其他人愿意的话,让他们也一起来。”
“他们需要知道来此的目的吗?”
“就说是为那对姐妹的事情吧,没必要隐瞒。”
“好的。”
“你有船僮的消息了吗?”
卡罗尔问。
“不,还没有人发现她。”冈田片折摇头,“她本该已经回来了的。”
“那位姐姐呢?”
“还没有人发现阿库玛。卡罗尔,我想,或许船僮也正在这城里四处找她。”
“当然了,啧啧。”
卡罗尔烦闷地抽着烟,红眼睛瞥向一旁,“或许当时我就不该允许那对姐妹上船。到现在为止,她们给我带了什么?一个铜板的利润都没有,只有麻烦。这种亏本的事情以后我再也不做了。”
“卡罗尔。”
冈田片折用她冷静的语气回应,用她冷漠的目光看着对方,“请不要说这种话。”
“牢骚而已。”她摆了摆手,“让水手们继续打听船僮,还有那姐姐的消息。有情况向我汇报吧。”
“好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你也休息吧,冈田医师。”卡罗尔·威斯克斯又一次叹了口气,伴随着一阵浓浓的青烟吐息,“唉,明天,我预感我们明天还要面对很多麻烦的事情。”
1560年12月10日,礼拜四
我相信亚美利加,亚美利加使我发了财。
今天,我们抵达了新大陆,漫长的航行结束了。四艘船驶入港口,这里是西班牙的土地,虽然如此,当岸上的移民,在码头边见到我们这艘异国船出现在天际线边,慢慢靠近的时候,还是纷纷欢呼雀跃,挥舞手帕,热情地迎接我们的到来。
这感觉很好,终于靠岸的感觉。
我只想放松一下,什么也不想做。到了岸上,终于可以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了。虽然现在是12月,在英格兰是冬季,但我们的船队始终在赤道一带航行,炎热天气,船上早就异味难闻。我听说这里有一个意大利人开设的很不错的浴场,太好了。写完这篇日志,我就要去找冈田医师,请她和我一起去。我们可以共享一个隔间,并且可以在那里进行一些——
“I requesteth yond this paragraph beest skipp 'd!”
一个声音打断了朗读。
是冈田片折,站在卡罗尔的身边,站在友弟德号船舱内的一张长桌的一端。身边的商人还未说话,她便已经开口,还是刻板的语气,但依然显示出强烈的情绪。
“曲秋茗小姐。对方要求略去这一段叙述。”
在曲秋茗的身边,坐着两位翻译。
其中一位对另一位说了什么,另一位则如此向她转述。
“……略去吧。”
曲秋茗点头,伸手扶了扶额角,有些无语。她不需要翻译也能够猜想到下文,她宁愿自己想不到。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曲秋茗早晨出发,费了许多周折,终于在码头周围,寻觅到了一家提供翻译业务的场所。她从那里请了两位翻译,其中一位是西方人,懂得英语与日语,另一位是汉人,懂得日语和汉语。曲秋茗觉得他们的水平不如冈田片折,有些不太习惯,但是眼下也没得选。
当然,她还要付两个人的定金。
有了翻译之后,她便带着日志,回到了友弟德船上,来找卡罗尔和冈田片折。于是,那两位开始对日志内容进行翻译,向她,以及对方,以及在场的众人朗读。
这房间里还有别人。
曲秋茗看着,站在卡罗尔和冈田片折背后的三个水手模样的男人。他们的肤色引起她的关注,其中两人的皮肤黝黑,短发蜷曲,和诺玛一样。另一个则是白皮肤的西方人,不如卡罗尔那样的苍白。
诺玛。她将女孩托给夏玉雪照看,在无名的船上。曲秋茗不打算让诺玛出现在这里,她会独自一人解决她自己的麻烦。
她不知那三个人,和诺玛同一种族的三个人在此做什么。
证人?
或许。曲秋茗想,暂且继续听日志内容,再做决断。
——不过遐想终归是遐想,眼下,我还是得先按部就班地完成记录。
拉谢号,帕拉斯号上的货物,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已经按照流程完成了装卸。拉谢号装载的黄金,钻石,以及帕拉斯号的武器,都放入了我在当地长期租赁的保险仓库。明日我会通知买家前来取货,在亚美利加,生意总是很好做。
对于那最后一艘船,和其上的乘客,在此我要做详细记录,一贯如此。
三个月前,在阿非利加的港口,我从当地的奴隶贩子,邦素手中,购买了数量为七十八人的奴隶。不出我所料,其中多数人都是因为当地部落战乱,被俘虏的战士,以及丧失家园的流民,和往常一样。另有一些,则是被拐卖来的居民。对于这种事情,我总是感觉头疼。
但我还是依照流程去处理了。在取得了邦素签字的契约,向他付清全款之后。我向这些人做出宣讲:
他们不再是奴隶了,我,作为他们合法的所有人,给予他们自由,他们可以凭自己的想法决定自己的去向前程。对此,我可以提供如下建议:
一、留在此处,返回自己的家——如果还有家的话。
二、接受我的雇佣,成为我的船员,这一选择名额有限,并且我会对应聘者进行筛选。我的船队离港的时候,人手并不匮乏,我不需要超出预算的,未经培训的水手。
三、搭乘我的船只,前往亚美利加,那片对他们来说陌生的土地,以契约劳工的身份。我可以代为中介,向他们介绍与我熟识的雇主。他们会受雇工作,主要是农活,也有其他一些如手艺匠之类的活计。得到报酬,居住房屋,食物,具体条件请和雇主联系。
虽然这听起来似乎和他们原先的行程很类似。但实际上有天壤之别。与奴隶不同,他们拥有选择的权力。选择是否要接受工作,选择自己的雇主的权力。这是双向的,平等的雇佣关系。没有强迫,也没有不公,并且,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他们不伤害别人,遵守当地的法律。
我的客户是可以信任的,会以公正的态度对待他们,会用文明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教育。只要工作,他们就可以获得报酬——当然,同样的,不工作就没有报酬,天经地义。
我推荐最后一种选择。
在我说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们都理解了我的意思。在此多谢苏女士,她给我提供了一位有力的助手。在船僮加入我们之前,向这些来自各个部落,语言互不相通的人们做这样的讲述至少要耗去我两天的时间,结果总还是会有人不明白我的意思,稀里糊涂地上了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很快的,这些人们便给予我答复。统计如下:
留在当地,十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