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后院的厨房只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照在乌漆木制的灶台上。温酒匆匆忙忙地翻找着药材,心里隐隐不安。
她走到角落翻找药包,才发现只剩下三包药材,显然撑不过三日。她不禁思绪翻涌,聘礼里的银子和首饰吩咐过嬷嬷,也打点了她不少银两。怎么这就没了。一时又气又急,一拍身旁的灶台,险些把手中的药罐摔了。
想了想,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温酒将最后一点药材倒进药罐,轻轻搅拌,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得去跟大夫人理论。一想到阿娘久病不愈却仍被人克扣药钱,温酒的胸口像压了块巨石,难以呼吸。煎好药后,她嘱咐身旁的下人看着火,便匆匆离开厨房,迈步朝前院走去。
通往前厅的长廊曲折寂静,行到一处红漆小亭时,忽听见嬉笑与酒杯碰撞的喧闹声。温酒放慢脚步,透过朦胧的灯光循声望去,只见亭子里灯火摇曳,几个身着华贵衣裳的纨绔子弟正围着一张石桌推杯换盏,酒香混着醉人的闹声弥漫在夜色里。
为首一个青年,一身玉面锦衣,眉宇间带着狂傲——正是温府的大公子温轩遥。温府名声不佳的少爷,旁边围着几个狐朋狗友。他一身华贵锦衣,领口松散,面上染着酒意,正哈哈大笑着说些什么。温酒想避开不与他照面,可偏偏对方眼尖,一抬头就看到了亭外站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垂眸欲走,一眼瞧出那是温酒。他微微眯起眼,嘴角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温轩遥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脚步略显虚浮,却带着明显的兴致,目光在温酒身上来回扫视,唇边的笑意颇为轻浮,“今儿个谁进了宫?瞧着打扮可真是好看。”
温酒心中一沉,隐隐感觉事情不妙。她强作镇定,冷声道:“大公子,我有事要见大夫人,请让开。”
温轩遥却不为所动,打了个酒嗝,目光转向她身后的空无一人,冷笑道:“见我娘?哼,你这谢府的世子妃真会挑时候。怎的,你那玩世不恭的混子夫君不行了,打算回温府投奔?”
他一边上下打量温酒,一边手上转着禁步条,温酒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块禁步玉,心中早已认出这是她聘礼里的一件和田玉籽料珍品。她咬紧牙关,冷声道:“我的聘礼为何会在你手里,你们到底拿我给阿娘看病的钱做了什么?”
见温酒忽然盯住那块玉不放,他看了看手里的禁步,那禁步正是从大夫人那里顺手拿来——也不曾细问来源。他心念一转,笑得越发得意:“哟,这可是好东西啊;温府养育你十几年,你的聘礼就应当回报给温府以报养育之恩。”
亭中几个狐朋狗友也哄笑起来,其中一人打着酒嗝,斜睨着温酒:“轩遥,这女人身子还挺妙的,谢府那废物侯爷可没本事护着她吧?”
“他一个玩世不恭的混子,连自己的府邸都保不住,谁当他回事。”温轩遥一边举杯一边轻蔑地扫了温酒一眼,“我这位妹妹,倒嫁给了个没有出息的,偏还不自量力到处显摆。”
有人戏谑着:“好大的口气,嫁了谢侯爷就真当自己是侯府主母了?还敢在温府撒野?”
温轩遥见她眼底燃着怒意,反倒兴致更浓,放下酒杯上前一步,“你不如随我,指不定还能让你那病娘多拖几日寿命。反正谢府那废物管不了你,也护不住你。”他说着,目光贪婪地扫过温酒今日的盛装,似想起她出嫁时华贵得体的模样,不禁更生邪念:“真要说起来,你这样打扮起来,倒也不输我二姐。正巧我这儿喝得无趣,你若肯乖乖陪我们喝一杯,再让兄弟们乐呵乐呵,或许我就饶你。”
“放肆!”温酒气得面颊微颤,她猛地踏前一步,怒不可遏地挥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温轩遥脸上,“你再胡言乱语,我——”
话还没说完,温轩遥已被她一掌打懵,可转瞬便怒火中烧地反击,一巴掌结结实实回扇在温酒脸上:“贱人,敢打我?”
温酒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地。还未稳住身形,温轩遥的怒火越发滔天,一脚踢在她小腹上,将她踹得退后几步撞到亭柱,脸色发白。
温酒倒在地上,隐忍着腹部带来的剧烈疼痛。几句羞辱逼得她脸色冰冷,最让她心痛的是,那块属于自己嫁妆的玉饰正被他玩弄在掌心,仿佛在宣示她无力捍卫的尊严。
温轩遥怒极反笑:“老东西病着还吊着一口气,你当我们闲得没事,帮她续命?简直是浪费银子。依我看,让她早些归西才干净。”
“小公子说得对啊,那老妇有啥好救的?不如赶紧让她入土。”几个狐朋狗友见状,哄笑之余更是嚣张。其中一人还拍手叫好:“轩遥,你可别打坏她啊,这世子妃看着还挺俏。”
身旁另一个起劲地在一旁叫好,口中污言秽语频出:“啧,这小娘子挺辣嘛,轩遥,你不如让兄弟们也尝尝鲜。”
“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温轩遥冷哼一声,一脸嫌恶地看着蜷缩在地的温酒,朝那几个摆了摆手,“把她给我拖过来,好好享受一回。反正谢祈安那废物,也护不住她。”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起那几人更加放肆的鼓噪,登时围拢过来,面带狞笑。有人吹着流里流气的口哨,伸手就要去抓温酒的胳膊,另一个甚至要扑向她的腿,显得猥琐至极。
温酒心中惊怒交加,意识到他们竟想群起侵犯。温酒心里又恼又慌,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奋力挣扎,脑中却腾起强烈的危机感:她若真落入这些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她拼命克制颤抖的身躯,强撑着冷静思维,瞄了眼四周,思考是否能逃生或找救援。
温轩遥见她惊慌失措,却故作强装冷静,更觉有趣,伸手再度朝她抓去:“别装了,你可不是高贵的谢世子妃吗?怎么还怕我们几个?哈哈哈!”
“你们……休想!”她沙哑地喝道,眼角却瞥见温轩遥那副冷漠嘲弄的神情。
亭院里灯火晃动,宛如一场噩梦般将她笼罩。四周无人敢管,连路过的下人都见状立刻退避,生怕惹祸上身,最后,这里只余几个酒气冲天的纨绔,和狼狈挣扎的温酒。
亭院内,温轩遥与几个狐朋狗友正准备得手,欲将温酒彻底羞辱。然而,尚未动手,几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玄衣飘飘,气势凌人。那玄衣身影迅捷无比,轻而易举地将温轩遥及其同伴打倒在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脚踢拳击,瞬息间纷纷抱头翻滚,惨叫不断。
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涌进一支暗影卫队,黑衣蒙面、森然肃杀,散发出冷冽的威压。他们分散在庭院四周,如同潮水,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个纨绔子弟哪见过这种阵仗,瞠目结舌,哪还有先前的嚣张?
昏暗灯影下,谢祈安一手搭在身后,一手扇着扇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到温酒身边,俯身将她缓缓扶起,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肩,看似动作轻巧,可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温酒却清楚地看见他眼底那股滔天怒火,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这些个狂徒活活烧成灰烬。
温酒被踢得肚子疼痛难忍,却咬牙强忍着,神情惊魂未定地看向谢祈安:“谢侯爷······” 她话未说完,就见到他微一摆手,示意她暂且安心。
被打翻在地的温轩遥看见是谢祈安,心中一慌,却仍强撑:“谢···谢祈安,这、这是我温府······”
他话音未落,谢祈安语调云淡风轻,却透着不可违抗的冷意道:“把他给我提过来。”
暗影卫立刻上前,将温轩遥五花大绑地拽到谢祈安脚边。温轩遥痛得面色发白,不断挣扎却毫无用处,狐朋狗友也全被制住,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谢祈安淡淡扫他一眼,转动着手中折扇,声音轻慢却字字寒凉:“伤我谢府的世子妃,还敢嚣张?”
温轩遥挣扎着想说话,却被人狠狠压住后颈,只能面贴冰冷的石砖,吭都吭不出来。
远处人声嘈杂,大夫人和温丞相带着人急匆匆地赶到。灯光摇晃中,他们见到谢祈安带领暗影卫将温轩遥与几名纨绔制伏在地,满院子的血腥气和惨叫让他们瞬间怔住。
“这是——”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步履不稳地扑上前,看着儿子被按在地上痛得满头大汗,不禁心急如焚。“轩遥怎么······发生了什么?谢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温丞相也强撑着官威,上前拱手道:“世子这是何意,此间若有误会,咱们好生说,怎能闹到刀剑相见?”
谢祈安闻言冷冷一笑,视线如刀:“误会?温府大公子在温府里联合外人,欲对我谢府世子妃行不轨之事。大夫人、温丞相,若这是‘误会’,那我倒想问问,何谓‘罪行’?”
一句话说得大夫人和温丞相面色煞白,偏又想护着儿子,连忙抢白:“侯爷息怒,轩遥他喝了些酒,不懂事罢了,怎敢轻薄世子妃?只怕这里面有些误会。”
谢祈安一声冷哼,折扇“啪”地合上,眼神不耐:“不懂事?仗着几分酒意,就能放纵兽性,你们温家真是教子有方。”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旁穿着淡粉衣裳的二小姐温芷柔,以极为嘲讽的口吻插嘴:“哥哥不过逗她两句,这个温酒平日里就不安分,哪天不是借口要帮忙就往大哥身边凑?谁知道是不是她早有勾引之意。”
大夫人心中一惊,暗喊“不好”,连忙想拦她,可温芷柔先一步说出口:“再说,她打扮得那么妖媚,她阿娘看病的药钱那么贵,她从小便隔三差五的拎着那些昂贵药材回府,谁知道她究竟爬上了多少人的床才换得这些银两。”她话还未落下,便见谢祈安眸中寒芒一闪,空前的杀气让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
温酒刚想辩解,谢祈安却倏地一甩折扇:“温酒的阿娘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四夫人,诺大的丞相府各个打扮的如此雍容华贵,甚至悠闲自在的喝花酒,却连四夫人生病的药钱都得靠小丫头维持多年。”
语声还在回响,大夫人心虚不已,谁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猛地一个耳光抽在温芷柔脸上,“啪”地脆响,竟将自己女儿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闭嘴!”大夫人急得声音都在发抖,“你这疯话,怎么能乱讲?”
温芷柔挨了这突如其来的耳光,一时捂着红肿的脸,满目不可置信:“娘,您打我?” 她委屈得眼眶含泪,却也知道事已闹大,不敢再造次。
温芷柔的叫嚷暂时消停,一番话像连珠炮般砸下,让温丞相脸色煞白,想辩驳却说不出半个字。大夫人亦是六神无主,知道此事若传出去,温府颜面何存?
谢祈安忽然瞥见那被踩落在地的禁步玉佩。幽暗的灯光下,玉质温润如羊脂,细腻无暇,一看便是上等和田玉籽料。他眉头轻轻一蹙,折扇“啪”地一声收起,示意一名暗影卫捡起那块玉佩递到他手中。
“呵······”谢祈安低头审视,指腹摩挲着那圆润光滑的纹理,眉宇越发冷沉,“这块和田玉籽料,我谢府库中原有一对,怎么——却落到温府公子身上?”
大夫人强忍恐慌,上前两步,面带讪笑:“这、这是······这块玉佩不就是温酒当初送来的聘礼么?自是她赠予我们温府,轩遥不过是用来做了个禁步罢了。”
话音未落,温酒猛地抬头,撑着伤痛的身体一字一句反驳:“大夫人,这本是我留给阿娘的救命药钱,想让人换银子替她看病。谁知我今儿回来,却发现阿娘的药只够维持三日,银子与首饰全不见了。您竟说这是我赠予温府的聘礼?可笑!”
她一身狼狈,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却眼神坚定地盯着大夫人,怒火在眸底烧得正旺。
大夫人被她的言辞逼得神色不安,唇畔张合:“你、你那阿娘身子骨弱,能活几日都是天命,你却拿这些金银去续她的命,岂不是浪费?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难道不该将嫁妆——”
温酒咬牙,声音中透着冷意:“就算我嫁到谢府,名义上也是温府女儿,这些首饰玉佩乃我私人嫁妆,何时轮到大夫人说‘浪费’?难道救命也算浪费?”
她身形摇晃一下,却倔强地撑住,不肯示弱。目光旋即落向站在大夫人身旁的小嬷嬷,忽然想起什么,冷冷道:“我记得我曾写信给阿娘,同时又嘱咐你拿着这些饰品换药钱,为何只够三日?”
那嬷嬷被吓得脸色煞白,慌忙跪下磕头:“九小姐······不,是世子妃饶命!这是大公子之意,老奴不敢违抗。当时大夫人也说,老太太迟早都用不着这么多银子,让我们偷偷收好首饰换成银票······”
大夫人见嬷嬷居然当场招认,脸色骤然难看,厉喝道:“胡说什么!你个疯婆子想攀咬我?分明是你自己贪墨,还敢——”
可嬷嬷吓得瑟瑟发抖,口不择言:“大夫人您从前便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