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阿玛罗尼现在是什么状态。他又一次落在队伍最后,被达芙妮喊了一声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达芙妮绕着阿玛罗尼转了一圈,捧着他的脸迫使他立正,没办法左右扭头躲避,而后盯着他的眼睛。阿玛罗尼努力撑开差点合的剩一条缝的眼睛,目光涣散,好不容易聚焦出达芙妮重影晃动的脸。
“我有点困。”
这倒不是说谎,阿玛罗尼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衣服裹紧了,依然不能阻止寒气从四面八方漏进来。
“困了?”
阿波罗妮娅想靠近,又有些顾虑地停在远处。看到阿玛罗尼点点头,达芙妮顺势牵着他到树下的长椅上坐着。
“抱歉……”
“没必要道歉,熬夜犯困,身体不适人之常情。”
不是的。阿玛罗尼在心里反驳阿波罗妮娅,他又不是没经历过熬个通宵的事,就算是犯困也顶多是带着偏头痛的,现在这种全身漏风昏昏沉沉的感觉怎么可能是正常的睡意弥漫。
至于为什么只能在心里反驳,那当然是因为阿玛罗尼一沾到椅子,困意就成倍地上涌,眼皮根本抬不起来。
看他眼神迷离形色恍惚的模样,达芙妮叹了口气,看来是没办法带他逛下去了。她抓住奥古斯都,伸手直接从他的裤兜里摸走了车钥匙。
“我去把车开回来,你们两个看着点他。”
“快去快回啊大明星~”
达芙妮和奥古斯都同时呕了一声,当作是对奥古斯都夹着嗓子恶心人的回应。
阿玛罗尼的状态并不算好。晕乎乎的,好像被绑在桅杆上跟着滔天巨浪上下颠簸,呕吐的欲念达到了最高峰,但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就算这样了,他还有力气幻听。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细如蚊蚋却也锋利如钩,一,二,三,替他搏动心脏,泵出血液。那些声音有男有女,有小孩有老人,挤在一起说话让阿玛罗尼听得头疼。这些声音却不管不顾地追着他,把自己塞进阿玛罗尼的头脑里。
“……为什么会出事?”
“恭喜……”
“我申请……他……意外……不可能……”
脑袋好沉,向下坠着,呼吸都是费力的。意识与魂魄被呼唤着离开身体,他甚至没有机会做出挣扎,脑袋往下一垂。
“哇。他昨晚出门当蝙蝠侠了吗,一沾椅子就睡了?”
奥古斯都捏着阿玛罗尼的下颌,把他垂下去的头抬起来。眼下没有乌青,看起来不是熬了个大的。
“熬不熬死不知道,但是你快把他捏死了,奥古斯都。”阿波罗妮娅一边回消息一边说:“有那么好玩?”
“你待会也来捏捏?”
主要是手感真的很不错,他又没忍住捏着脸颊往两边拉扯——
一缕鲜红从阿玛罗尼被拉开的口角淌下。
奥古斯都乐的剩俩大门牙,奥古斯都突然发现不对,奥古斯都沉默,奥古斯都发出美利坚四字文明用语。
“……这家伙牙龈出血?”
阿波罗妮娅闻言也凑了过去——阿玛罗尼已经昏过去了,不担心他再闻到什么——稍作查看后无语凝噎,一手盖在自己脸上。她就知道老板突如其来地给她连续休假不可能风平浪静,可怜的小兰斯顿甚至没能享受到最后十天的风平浪静。
“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老板吧,这次不知道是送去哪边的殡仪馆。”
电话那头秒接,阿波罗妮娅不等她亲爱的老板先开口,迅速将情况简练报告上去。
“小兰斯顿出意外了,看样子不是医生能搞定的。这次送去哪一边处理,康纳利还是巴尔萨克?”
“带回来。”
“狄俄尼索斯先生,我需要提醒您,我们是正经剧团,没有焚化炉的。”
“还没到需要殡仪馆的节点,把小兰斯顿带回来提前手术吧。”
丢下这句话后,狄俄尼索斯掐断了通话。
“让我们带人回去?”奥古斯都只需扫一眼就猜到阿波罗妮娅得到了什么样的回复。“走吧,达芙妮说她马上就到。”
实际上手抱起时奥古斯都稍显惊讶,阿玛罗尼的重量异常近乎病态,落在他手上就是一具徒有外表的空壳。
车窗摇下,达芙妮把墨镜往上一推,朝着三位乘客抛出wink:
“嗨,上车吧三位……阿波罗妮娅,你现在看起来像是吃了那天的蓝纹奶酪。”
“如果你知道我在休假期间突然加班,你也会觉得我可怜。你给我到后边去,奥古斯都。”阿波罗妮娅拉开车门,让奥古斯都先把阿玛罗尼放到后座,再抢先一步挤进副驾驶,把奥古斯都轰去后座。“狄俄尼索斯先生叫我们回总部。”
“好好好,我来照顾他行了吧。”奥古斯都双手投降,认命的扶起时不时吐血的阿玛罗尼,防止他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啊?还加班,刚刚那次不算吗?”
回想起隔断天日的幽影,达芙妮握住方向盘的手又紧了些。上一次和那家伙交手就差点让达芙妮永远留在飞往伦敦的航班上,这一次尽管没有了对普通人的顾虑,可她不知是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斗精疲力尽还是有别的打算,交手的压迫感明显比上一次要低很多。
但哪怕是这样,他们三人的行动依旧艰难。脚下的阴影随时可能暴起攻击自己,视觉的盲区也随时可能冲出化作利刃的幽影,一旦触及身体,不扯断一节是不会松开的。哪怕没有直接接触,幽影里藏着奇特的符纹,只要进入视野,即刻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虽不致命,但足够令人短暂失去自控能力,在其后等待着的是什么无需多言。
他们三个需要顶着这样的封锁去把远处血泊中的那个人带出去,难度可想而知。
撤退的过程出了些意外。阿波罗妮娅在断后时被横抽在脖子上,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当场身首分离,替她牺牲的是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达芙妮认得它,那是前天伊里兹亲自给阿波罗妮娅送过去的,说是“狄俄尼索斯先生提前给予的补偿”。狄俄尼索斯用送出的物品为员工挡灾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但同类事项都绕不开剧团四人组的重大行动,每次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看到项链闪烁破碎而阿波罗妮娅幸存她就有所察觉,加上狄俄尼索斯几乎是出口成真的预见能力,达芙妮很难不认为他们三个是又一次被推出去充当了工具人,就算达芙妮如此敬仰他,也忍不住想吐槽一句卑鄙的资本家。
而那个险些让他们走不出废弃公园的人正是海德?兰斯顿。这人的行踪如同他的出现一样神秘,那张脸更是让达芙妮险些以为自己见了鬼——上一秒还在伦敦的人下一秒出现在总部喝茶,实在是个恐怖故事。短短几天里,他更是给狄俄尼索斯和伊里兹甩了数不尽的脸色,成日宅在地下室不知道干什么。
然后,她亲爱的老板就为了捞这么一个家伙,把他们三个从游乐园里叫出来,还差点让他们栽在爱洛伊丝手里。
她一脚油门压着红灯亮起的时间飞过路口,瞥了一眼对着后排的镜子,阿玛罗尼正好又吐出一摊血。她无意将对海德的怨念扔给其他人,但是阿玛罗尼和海德长的实在太像,达芙妮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不悦的语气:
“都这样了还要带回去?不然还是直接抬走吧。”
阿波罗妮娅也头疼得很,无暇回答。狄俄尼索斯现在完全不接电话,发消息也都是自动回复。奥古斯都眼珠一转,问:
“先生不回消息了?”
“还在等。”
“省省吧,他估计在跟伊里兹核查接下来的剧本。”奥古斯都胸有成竹地说。“接着往总部开吧,阿波罗妮娅你先刷几十张图片去消息轰炸。”
“这种时候他会跑去核查剧本?”
非常离谱的推论,不可置信来自阿波罗妮娅。虽然如此,但她的拇指在屏幕上飞舞,一长列图片还是进入发送队列。
“他的时间太多,所以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怎么就轮到你来指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不送回去让小兰斯顿在路边等死?还是说你觉得普通的医院能治他?”
“呵呵演都不演了,你果然比我们知道更多东西吧。”
“那说明我有能力,你还有的学呢。”
达芙妮气结无语,捶了一拳方向盘,巨大的喇叭声把旁边骑着自行车的男人吓了一跳。
手机一震,阿波罗妮娅低头,屏幕上弹出一串新消息。
【伊里兹:奥古斯都你别拿人家手机刷屏了,消息一来我还以为在地震】
【伊里兹:只要最快速度把小兰斯顿送回来,路上怎么拐都随你】
奥古斯都此时犹如一只得胜归来的开屏孔雀,下巴微抬鼻孔朝天,得意的翘着二郎腿等着阿波罗妮娅看完消息宣读结果。后者举起双手投降,说:
“现在我没意见了。”
也许是上天也觉得救人重要,回剧团的路上全是绿灯,油门从头踩到尾,让达芙妮飙了个爽。伊里兹和狄俄尼索斯都没露面,只是留了条消息让奥古斯都把人带下去就行,两位女士可以继续享受假期了。
“……行吧,至少没让我们直接提前上班。”阿波罗妮娅点点头,拉着达芙妮就走。“我先去医院了,记得跟他说报销我们的医药费。”
“知道了知道了。”
巴克科斯大楼地下室走廊里凌乱不堪,看来爱洛伊丝出逃时也不是完全的顺风顺水。奥古斯都抱着昏迷的阿玛罗尼小心的绕开几个被打散一地的箱子,又避开了一道拖行留下的血迹,肘开房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冷的像停尸房。”
“冷点不容易醒。”被白大褂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床边。右边的床空着,左边躺着的人被盖了一床白布,渗着星星点点的暗色血印。奥古斯都将阿玛罗尼轻轻放下,擦掉新鲜的痕迹,问:
“这里还需要我吗,狄俄尼索斯?”
“……我当然需要你。去把那边的箱子拿过来,灯调亮一点。”
狄俄尼索斯掀开白布,给海德又推了一针,确保他不会半路苏醒反抗。
“晚安。”
刀片落入铁盘,电流通过导线,和爱洛伊丝那天接受的并无两样,只是当时的操刀手如今躺在了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