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森特在早上八点整睁开了眼睛。他首先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开机了好一会,手下意识地向着乱糟糟的被子中摸索他的手机。手机剩下一半的电,界面停留在他和夏弗露丝通话结束的地方。
夏弗露丝……对的。他接过了管理协会的任务,按照一些更台面上的说法,“伯尔曼女士因故无法继续担任访问团的团长,暂时由勒内?施瓦兹先生代为主持相关事宜。”
昨晚的通知来的突然,把访问团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访问活动只进行了几日,但内部早已根据组成分化出了小团体。现在,被推上领导位置的却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勒内。
说到底也是访问团的目的不纯,本身就是作为掩护顺带给协会捞点经费外加卖点人情的产物,十五个人有一半是纯粹为了学术交流过来的就不错了。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维森特怎么说都得意思意思,还得当起这盘散沙的主心骨。
所以,新年第一天,可怜的罗素代理团长——不对,按照假名应该是施瓦兹代理团长——被迫早起去处理爱洛伊丝失踪前留下的一半摊子。
真是劳碌命。
带着代理领导人的头衔,维森特走在路上的时候都会被访问团的人多看两眼。
“唉……”
他再一次往右边投去视线,在视线另一头的餐桌上,席琳?艾德沃迅速把头转了回去,低头继续用刀叉折磨盘子里的饭菜。
“为什么是这家伙?!”
正如同克莱尔所说,艾德沃的记忆力非常好,所以她清楚的记得维森特是怎么当众给她难堪的。叉起半块煎蛋送进嘴里,她咬住叉子,不悦的啧了一声。原本端着盘子打算来找她的克莱尔立刻在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毫不犹豫地转头奔向维森特的桌子,看的她更不悦地把叉子狠狠捅向盘里的肉块。
“兄弟,挤一下。”
没等维森特说什么,克莱尔已经一屁股坐在对面大快朵颐起来。
“干嘛见她跟见鬼一样?”
这确实百思不得其解。克莱尔好像天生和对方不对付一样,两个人见面就像汤姆抓杰瑞,最后遭殃的往往是周围的人。
“不是像见鬼一样,那就是见鬼。”克莱尔嚼着嘴里的菜,举着勺子手舞足蹈给维森特比划:“你都不知道她那天多可怕!我说真的勒内,你之前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明明其他人她还能保持一下礼貌,但是听说你顶替领队之后她在房间里弄出特别大的动静啊。”
维森特突然不是很想把勺子从嘴里拔出来了。他突然觉得,也许双方不对付,克莱尔也有那么一点责任。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房间里不小心摔了东西,和我没有关系?比如说,只是她刚好撞掉了东西,上边又不那么巧妙的发了通知。”
“你想说是巧合?”克莱尔垂下头,在手机上敲了几下。“哪有那么多巧合。她这人骄傲得很,对自己的行事准则寸步不让……”
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高度发散的思维让维森特总能在瞬间从一个点联想出无数条分支。克莱尔的无心之语如同这悬空的勺子滴下的浓汤一样,沉沉的在液体表面砸出一圈不算太大的波纹。
疑虑很快被维森特压下去。他不需要把精力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方面上,等着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同于新年以加班开始的维森特,身在剧团的阿玛罗尼一睁开眼就看到那张相似度极高的脸。
“早安海德……让我再睡会……”
狄俄尼索斯的一封信两个礼物把阿玛罗尼打得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半个晚上从宇宙起源思考到为什么厕所左边第三块瓷砖的花纹没有对齐,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这帮人大张旗鼓这么久的。
算算时间,阿玛罗尼已经连滚带爬在外面混了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他完成了莫名其妙认祖归宗,连续闪现三个国家还在海上和美人鱼掐了一架,在没拿到入境许可之前已经入住了市长私宅,痛失家庭地位摇身一变流浪汉等等诸多成就,经历之丰富大概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追上的程度。
事件无序混乱,他们大概都只有两个作用:把阿玛罗尼?兰斯顿的身体和意识拆开,然后想办法送到另一个地方拼合。不论是躯壳还是本人的灵魂,分开了一路,最后都漂洋过海,即将在索登重新组装起来。
不管是兰斯顿还是巴克科斯剧团,或者是他们背后的什么,总之有人不希望“阿玛罗尼”留在对方手里。之所以说是不希望留给对方,是因为如果只是想要获得所有权有很多种方法,拆解再组合这种兼具超高失败率和损毁率的方式无疑是下等中的下等。
他是偶尔转不过弯,但他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意图再看不出来不如回去上幼儿园。他们爱打就打去吧,反正无论是谁胜出,遭殃的都是阿玛罗尼,还不如让他先准备好后备方案。
方案不是随便能搞出来的,他得先找到个方向。只不过这个星期的变故着实有些超出他的接受能力之外,想要从一团乱麻里找出头绪还真没那么容易,所以阿玛罗尼决定放弃以往按事情来归纳搜索的方式,直接从接触到的所有人入手。
首先当然是这段时间接触最多的海德。海德一开始坚称是阿玛罗尼占据了他的身体,尽管后来没有继续提起,不过阿玛罗尼心中还是留了一块小小的空位给这个问题。从巴克科斯剧团出去吃完饭的路上,海德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而阿玛罗尼用海德的手机,开着无痕模式在搜索框里敲入了“海德?兰斯顿”。
他在弹出的结果里划了一圈,无关信息太多,他点进去几个页面,海德就已经回来了,阿玛罗尼只能先熄屏然后物归原主。
在昨晚喜提新手机后,阿玛罗尼当即重启搜索计划,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他能翻到的“海德”和“兰斯顿”这两个词之间的交集看了一眼。
说是交集,实际上看到的还是“兰斯顿”的结果为多。林克莱特在五六十年代发表的著作如今依旧活跃在某些论文里,哪怕中间断了那么多年,最近又以“亚萨利格”的假名复活了。葛罗莉亚则是以商业精英成功人士的身份大放异彩,在最近二十年里赚的盆满钵满。
嚯,难怪能住伊斯灵顿。
但是海德本人却仿佛神隐在历史中一般,不论是往索登的方向找还是往兰斯顿这个姓氏上靠,阿玛罗尼居然没能找到这个人的任何线索。
然后是巴克科斯剧团。utube上有他们的官方账号,演出看起来也是好评如潮。置顶视频就是那位达芙妮小姐的个人独舞cut,阿玛罗尼二倍速过了一遍,转头就用这个新号点赞收藏一条龙。
赏心悦目无需多言。
和海德的情况接近,他目前接触到的四个人里,在外活动的成员主要是达芙妮和阿波罗妮娅两位,偶尔有奥古斯都客串伴奏位,伊里兹则是标准的闭门不出,社交媒体上没找到几段影响,最清晰的是在阿波罗妮娅背后路过的一个模糊后脑勺。
最后是维森特。这倒是摸到他个人的推特了,只不过是从维森特的同学那里一路跳过去的。阿玛罗尼把维森特的空间翻了一边,多数内容是痛骂游戏bug多的像呼吸和学校修电路害他没存上档直接重开,偶尔夹杂一两条风景照。
一无所获——
手停住了。看看他翻到了什么?一张很久远的合照,照片上的一男一女,一个是还没被游戏吸干精气,尚且有些目光清澈的维森特;一个是姿态端庄标准却目光空洞地看向镜头的葛罗莉亚。
阿玛罗尼的眼神犀利起来。
对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兰斯顿家,只是那时林克莱特一副准备掀桌的样子,阿玛罗尼又是被爱洛伊丝下了重药头脑不清醒,注意力也就没留在维森特身上。考虑到现在兰斯顿家对阿玛罗尼的态度疑似赶尽杀绝,罗素先生和兰斯顿家有长期交往的话,看来阿玛罗尼需要重新斟酌一下去路,至少维森特的优先级被下调了。
再往后也没有找到什么,阿玛罗尼直接把手机充上电,蒙头大睡到海德把他推醒。
“别睡啦。奥古斯都说今天带你出门转转,三个人应该都在楼下等了。”
虽然很想睡大觉但是总不能麻烦别人一直等。阿玛罗尼不情愿地从床上翻身摔下来,揉着脑袋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台前洗漱。
前面提过,巴克科斯内部装修那叫一个错综复杂得消防难合格,从卧室下来的电梯是另一部,因为需要绕开中间数层的排练和道具库房用地。很不巧,阿玛罗尼进来巴克科斯两次都没走正常路线。
等他在两部电梯中往返三次,最终从消防通道里出来时,先碰上的是咬着一根烟,举着打火机的阿波罗妮娅。
“早安,欧伦波尔小姐。”
“别那么拘谨,今天就是出去玩的。”愣住片刻,阿波罗妮娅继续把她的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招呼阿玛罗尼跟上。
虽然这次他们四个全部出动,各有任务,然而阿波罗妮娅并不清楚其他三人分别在忙碌些什么,她向来是个工作生活分的很明确的人,要她上台她就化好妆上台,要她远渡大洋去接应达芙妮,她也立刻坐上飞机,但这指哪打哪仅限于工作时间。至于下班后,哪怕她的老板同事们谋划着要把白宫炸上天都不归她管。
她瞥了一眼跟在后面半步远的阿玛罗尼。她的好老板大概还没有好心或者富裕到招揽失败之后,依然把人好吃好喝地供在剧团里,手术准备期的这十天大概就是他能享受到的最后一点安宁了。
真惨。
“呃,请问……”
阿玛罗尼实在受不了这种窥探的目光,忍不住开口询问。阿波罗妮娅的眼神没有恶意,反而有着一种难以表述的……怜悯。
所有人都习惯这么打量他,仿佛他已经半截入土,被可怜是理所应当。
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吧?
“……请问我们待会要去哪里?”
阿玛罗尼明智的把原本的问题吞了回去。直觉告诉他,得到的结果绝不会让他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