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起猛了？”
不怪阿玛罗尼会这么想，他在昏迷前还躺在破旧的甲板上，船员如同幽灵，甲板上的锈迹和藻类交错盘杂，总而言之就是一艘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年代感的破船。
然而现在，他躺在华丽的舱房内，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上的衣服是干净整洁的，就连伤口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里应该有一条……奇怪，为什么？”
阿玛罗尼看着完好无损的大腿，摸不着头脑。难道说，什么人鱼，什么重伤，都只是他自己的臆想？
翻身下床，他的脚踢到了一根什么东西。是那根被他用来打折了人鱼手臂的撬棍，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下。
他不是做梦，都是真的。重伤是真的，人鱼是真的，最后那个模糊的白色衣服也是真的。
他缓缓坐回床上，双手捂住脸。然而，刚抬起手，指关节上的接合缝却跳进了他的视野。
就像玩偶一样的关节缝。
阿玛罗尼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停滞数秒后，发了疯一样扑到对面的落地镜前——谁知道为什么会有落地镜，总之它就在那里——然后扯开领口，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还真给他找到了异常。锁骨正中间，脖子下方，一块皮肤是可以被揭开的。
阿玛罗尼的喉咙蠕动，最后还是闭上眼睛，一副光荣赴死的表情，猛地揭开了那块皮肤。
不痛，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铺上神经系统。皮肤下是接口，周围有些许剐蹭的痕迹，但不多，应该只使用过几次。皮肤应该也只是临时贴上去的，没有做多余的修饰。
阿玛罗尼可以确定自己身上从未存在过这样的部件。抬起右手，用力把左手的关节缝搓了搓，在周围细细摸索，捏住没有完全贴合的一角，往上一扯。这里的皮肤也没有完成贴合的处理，一撕掉就露出下面那明显属于人偶的机体关节。
他确定自己不是人偶，也不会有usb接口在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被装进来的？”
舷窗下不知为何摆了一瓶清水，阿玛罗尼尝试对它施法，水顺从地结了冰，一声爆裂的响声后，突破了玻璃瓶，在地板上重新变回一摊混着玻璃渣的水。
能施法，但不多；流畅，但只有一点。看起来这具载体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只能满足正常的行动，大型法术就想都不要想。
不过也差不多了，至少能自保。阿玛罗尼满意的点点头，至少在他找回自己的身体前，这副载体还能用一段时间。
接下来是想办法和亚萨利格他们取得联系。昨天的打斗之后，他已经对原本的手机存活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的服务员，举起手准备敲门，看到他的时候很明显被吓到了，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早上好，兰斯顿女……先生。”
“客房服务吗？随意，我出去走走。”阿玛罗尼打了个哈欠，侧身绕过他时，余光扫过这个服务员的后颈。
同样的皮肤贴，同样的接孔，说不定他们两个还是一个流水线的产品呢。
服务生走进去开始收拾，阿玛罗尼没有立刻离开，靠在舱壁上盯着他。服务生被盯得背后发毛，却又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怪物。
他只是来叫醒房间里的女士，谁知道走出来一个男人！而且，对方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的领口大开，锁骨正中间的接口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外面。
“顺便问一下……”
现在这个怪物还要跟他搭话，如果回答不满意，它会不会吃掉自己？
“我们这艘船是干什么的来着——我脑子不太好使，记得不太清楚。”
“啊，我们这艘，呃，这艘船，隶属于巴克科斯剧团，是剧团偶尔使用的移动演出场。平时就会对外开放，作为，呃，普通的邮轮。”
“是这样啊——”
服务生的心脏提了起来，头越垂越低，好像对上了视线就会被吃掉。他现在就想赶紧离开，刚才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人，不，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它的眼睛是不是亮起来了？难道是他的回答让怪物不满意了？
“谢谢，我去逛逛。”
服务员的心一下从嗓子眼掉回去。太好了，保住命了。可是这怪物迟迟没有离开，服务员也跟着不敢抬起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就在服务生以为自己可能真的命绝于此时，阿玛罗尼动起来了。只是几个呼吸间，就彻底消失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呼，吓死了。这艘船上都是什么妖魔鬼怪，还好我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一样停止了活动。叮铃哐啷的一阵响，服务生勾着桌布倒在地上，连带着桌子上的几件摆设一起。
“这么快就支持不住了……还是有待改进。”
“饶了我吧，阿波罗妮娅小姐，这已经是第四十七版了。”
“我现在放过你，以后万一演出的时候出现同样的问题怎么办？狄俄尼索斯先生需要的是合适的工作人员，而不是随时断电倒下的小玩意。”
“好的，我现在就改……但不保证一次就过。”
中年男人那有些疲惫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这位有着东方面容的男性掐断了通话，单膝跪地，提着服务生左右查看，翻过来检查接口时，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啊，这不是还通着电吗？”
“是呀，为什么呢。”
撬棍从后面伸出来，抵住了中年男人的后脑勺，让他的动作被按下了休止键。熄屏的手机反射出背后的人影，正是刚刚“离开”的阿玛罗尼。
“安静点，先生。放下你的手机，不要乱动，我会手抖。”
阿玛罗尼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所谓的离开只不过是他用精神干涉的方式造成的假象。这方面，兰斯顿家无人能及，哪怕阿玛罗尼只学了这么一小段时间，但面对毫无防备的目标已是绰绰有余。
不过还真是意外，他原本只是猜测这个服务生可能被人远程控制着，谁知道那个控制的人就在这座房间附近，好巧不巧地中了招。
撬棍往前伸了伸，戳着有点硬的颅骨。中年男人迟迟不肯说话，阿玛罗尼的撬棍就越来越往前，力度逐步加码。
“还不说吗？我不保证我的撬棍会不会突然一抖——然后把你可爱的头盖骨掀开。”
“那你就掀吧，我现在不想说话。”
这熟悉的社畜语气，这个中年男人有一瞬间和阿玛罗尼记忆中的某个模糊影子重合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被导师压榨的可怜研究生和眼前这个刚刚被电话里的上司勒令返工的中年男人有种异曲同工的感觉。
似乎是觉得阿玛罗尼迟迟没有动作，中年男人甚至还尝试转头看看，不过立刻就被撬棍顶住脸颊，他只好转头回去，放下手机，还弯下腰把它推远了一点。做完这些，他双手抱头，原地蹲好，配上周围的郁闷气场，不知道的真的会以为这是个人形蘑菇。
“不是，你不反抗一下吗？”阿玛罗尼已经摸不着头脑了。他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可对方的反应让他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错觉。
“为什么要反抗，只要被你打死了我就不用继续改这玩意了。”男人倒是理直气壮，头都不抬一下，开始对着阿玛罗尼大倒苦水。“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改了接近五十次，每次都会出一点这样那样的问题！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说的激动，他猛拍地板，一屁股坐下来，拽着阿玛罗尼不放手，说：“我辛辛苦苦给他们改了这么多版啊！为了遵从他们的要求，我都做出了审美上的让步！你看看，你看看这家伙，哪里有一点艺术品该有的样子？做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实在是受够了！特别是那两个小女孩，不知道哪里来的，居然充当了狄俄尼索斯先生的传话筒，骑到了我头上！”
中年男人充满蔑视的抬起头，说：“哼，都是一群蠢货！”
“他长了个人样，哪里需要审美让步了？”
“天啊。你的要求居然只是长了个人样就行了？？”中年男人的声音拔高三个度，让阿玛罗尼揉了揉被震的嗡嗡的脑袋。“你更无可救药一点，这种东西你也能看得下去？是我以貌取人了，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艺术的。这不应该呀，你的穿着风格……我还以为你能理解狄俄尼索斯先生的审美。”
阿玛罗尼才懒得照顾他的情绪，也不想听他的碎碎念，手里的撬棍一甩，冷不防地敲晕了还在爆发的中年男人。
“罗里吧嗦，谁要听你的废话。”
中年男人应声倒地，鲜血从额角缓缓流下。阿玛罗尼把他移到一边，拿起被丢在地上的手机，按着中年男人的手解锁，调成永不熄屏，然后拨通亚萨利格的电话。
无人接听。
“哈？难道我不在的时候，兰斯顿家被炸了？”
阿玛罗尼不死心的再打一次，这次倒是接通了，电话那头传出熟悉的声音，有些疲倦地问：“您好，找哪位？”
“亚萨利格，我，我是阿玛罗尼。”
“阿玛罗尼？”
亚萨利格难得地露出些愕然的表情。
“你现在，在哪？”
“好问题，我只知道现在我在一艘船上。喂，你还在听吗？”
至少索登不是一艘船构成的城市。亚萨利格捏紧手机，看着不远处正在快步走来的娇小少女。
“如果你在船上……那我现在要去找的那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