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罗莉亚盯着他,而阿玛罗尼如同被灼伤一般,迅速错开了视线。坐在他们中间的亚萨利格扫了阿玛罗尼一眼,一脸事不关己,低下头在手机上十指飞舞。阿玛罗尼一眼看过去,好嘛,他在这里头脑风暴,亚萨利格在旁边打音游打的起劲。判定线上下滑动,音符块加速下坠,亚萨利格仍然轻松地将它们一一击中。
阿玛罗尼很不爽,一些毫无必要的报复心就此升起。
“这个,不如问问林……亚萨利格?”
起手一个祸水东引,这招他还是会的。
一串五指连敲后,亚萨利格结束和判定线的搏斗,抬起头,视线在两端走了个来回。
“问我?可以啊。但是葛罗莉亚昨天晚上已经问了很多了,现在再问也只能得到相同的回答。”
可恶,就要被亚萨利格这么轻巧地躲过去了!阿玛罗尼尝试从另一个方向挣扎,总之他一定要把亚萨利格拖进来,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难!
“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啦,你作为监护人不应该负起陈述病历的责任吗?”
“一无所知?那你平时都在干什么,难道你学的魔法都不用过脑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种类似体检的事情不应该是你来吗,你可是监护人诶!”
“随口一说你还真把自己当未成年了?”
“你!”
葛罗莉亚捂住脸,一瞬间有种看到家里的猫狗在吵架的错觉。她只是看到阿玛罗尼那个为难的表情,于心不忍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这两个戏精反而借着她的话头演起来。
眼看着亚萨利格和阿玛罗尼越演越起劲,马上就要把勺子拍在桌子上的时候,葛罗莉亚咳嗽一声,对两个即将溜之大吉的小朋友说:“其实你们可以不用吵的。如果阿玛罗尼不知道,我来给他解释一下,怎么样?”
亚萨利格原本已经站起来了,左腿都已经伸出了座位,闻言,立刻坐回去,手机也收起来,脸上写满了“你继续我在听”。
阿玛罗尼没想到亚萨利格这家伙反水的这么突然又这么彻底,他现在是站起来也不是,坐下去也不是。最后决定还是低头吃他的燕麦粥吧,大不了就当一个无情的点头机器,遇事只要说对对对就好了。
“首先,阿玛罗尼,你需要知道正常的精神空间结构是这样的。”葛罗莉亚挥手招来放在座机旁边的纸笔,迅速画起了示意图。“我们龙的精神空间有一颗居中的核心和明显的边界,内部多数是类似几何形的规整分区。在这之中,还有这些——我们称之为轨道。它们负责调度、运送这些区块,是我们可以瞬发法术的关键。”
“画错了,是这样。”亚萨利格举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手上的板子,上面是更详细的示意图。板子递出去,铅笔在他手指上转了两圈,又安稳地躺会桌子上。
葛罗莉亚接过板子,从亚萨利格面前把铅笔捏起来,继续被中断的讲解:“核心的作用是维系整个空间的运作,也是进行最深层运算的位置。一般来说,这颗核心会占到精神空间的百分之十五的大小。当然,核心不是全部,精神空间也保留了一部分自己运行的能力。你可以把这部分当作是一个'虚拟大脑'。”
“幼年个体是百分之十五,成年个体大约是百分之十六点八,超过一千五百岁的个体会膨胀到百分之十七点三。”亚萨利格执行着助教的任务,在葛罗莉亚的话语后面补上了更精确的数据。“这是我的实验结果,过段时间,我也会申请用这批数据替换掉原本的那一批。”
“是吗,过段时间给我看看你的实验报告。你要顺带发论文吗?学会那边说不定会给你一点没什么用的荣誉。”葛罗莉亚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说:“我以为你会很讨厌家里的研究方向,结果你才是那个走的最快的。”
“我讨厌的是兰斯顿这个姓氏,精神法术又没有专门打上标说是兰斯顿专属,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研究?再说了这类研究可热门得很,一篇论文能管我很久的花销。”亚萨利格从阿玛罗尼面前摸走一块饼干,问:“难道你们都不吃饭的吗?”
阿玛罗尼像所有课上的学生一样举起了小臂,向葛罗莉亚老师提问:“那个,这些我都知道,亚萨利格跟我说过。但是,你们还没告诉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葛罗莉亚的笑声打了个滚,落在阿玛罗尼耳朵里。阿玛罗尼不解的挠头,他说错什么了吗,这么好笑?
“没事,不用在意。”葛罗莉亚收住笑,说:“和你的关系就是,你的精神空间和我刚才所说的'标准'状态相去甚远。你的核心很虚弱,并且位置有偏移,占比不到百分之十,完全不能支撑这个空间的正常运作,相反,还会偶尔阻碍你的精神空间运转。平时的表现就是——你会不会在释放某些高能法术时出现阻滞感,伴随有释放目标的偏移?”
“高能法术?听起来像是点火爆破一类的。”阿玛罗尼尝试像亚萨利格平时那样,从空气中唤来火焰,让它们凝聚在指尖。在火苗即将成型的那一刻,阿玛罗尼的耳朵里一声轰鸣,他和元素的沟通被掐断了。失去了供能,元素本该不再升温,然后重新消散在空气里,但它依然展现出了火焰该有的形体,只不过在出现的那一刻就直奔亚萨利格的头发而去。
对于亚萨利格来说,与烈焰共舞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他把火苗从头发上捏下来,指尖并起,稍微一转,它就被重塑成花朵的模样,让阿玛罗尼看得眼睛都直了。而后,亚萨利格松开手指,火焰构成的花也重新化为无形的元素,消散在空中。
葛罗莉亚点点头,她的初步推断方向没错。接下来就需要进一步的检查,然后为阿玛罗尼确定是外力矫正,或者让他在哪里休养。
“除了这些,我的问题还有什么?”阿玛罗尼从刚才那一场小小的演出里回过神,问。
“有啊。除了你的核心很虚弱之外,你的空间本身也存在嵌合的痕迹。”葛罗莉亚的表情不似之前那样游刃有余,眉尖微微蹙起。
核心偏移的问题不好解决,却并非无计可施。而眼下这个才是大问题,先不说那几块被嵌合进去的部分,光是这个被缝合过的精神空间还能保留多少稳定性就需要打个问号。长期研究这方面相关的事情,兰斯顿家比其他人更深知精神空间的脆弱。
“嵌合……?”
阿玛罗尼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狮身人面兽,骏鹰,奇美拉。再带入一下自己,于是他脑海里,自己的状况就变成了一颗龙头上接着狮子身体,蛇的尾巴,还插着两只巨大的翅膀,不,插着四个翅膀的古怪生物。
“有人把你的那部分拆开了,然后把其他人……呃,或者其他生物的一部分给缝合进去。”亚萨利格接过话头,解释道:“像一团面,被揉进了别的东西。那团面是你自己,被揉进去的东西是那个缝合物。”
虽然这么解释简单易懂,但阿玛罗尼就是有种被当成幼儿园小孩的感觉。
“嗯,林克说得对。而且更糟糕的是,由于精神空间的排外性,被缝合进去的部分没办法像面团那样包容外来物,它会全力将那部分分离出去。”葛罗莉亚做了个“分开”的手势,说:“后果就是,你的精神空间会爆炸,然后你就会死掉。”
也许是因为曾经死而复生,阿玛罗尼对“死亡”这个词格外敏感,光是听到了就浑身一颤。然而,在恐惧爆发出来的瞬间,阿玛罗尼却产生了异样的割裂感,好像那个怕的牙关紧咬、头脑空白的家伙不是他,他只是以一个观众的身份,冷淡地看着另一个人在他的身体里滑稽地表演。
这种割裂感让他的视角都跟着往上抬了一点,至少他原本转头只能看见亚萨利格的侧脸,现在能看到他的头顶了。左旋的头发,还有好几撮乱翘的。
等一等,为什么他的视角会抬起来,他根本没有站起来啊。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阿玛罗尼的视角在片刻的失重感后又回到了原位。刚才的割裂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变回了完整的一个人。
这难道也是所谓嵌合的后遗症吗?
亚萨利格疑惑地抬起眼。他刚才感受到了头顶的视线,但是他清楚上面什么都没有。那道视线没有恶意,不,更应该说那是一道没有感情的视线。它只是在看着亚萨利格,来的突然,也消失的突然。那个方向看回去,只有阿玛罗尼。
另有其人。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葛罗莉亚的讲解就变成了左耳进右耳出的风,整整十分钟没一个字进了脑。葛罗莉亚讲到最后终于发现这两个人都根本没有注意听,一个咬着勺子魂飞天外,视线从她头顶越过冲出房间;另一个低头写写算算,废弃的稿纸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山丘。
“……完全不听是吧?”
葛罗莉亚站起来,一手一个揪住耳朵,把两个人的头提起来,说:“不听那就算了,以后出事不要再来找我!现在,跟我去做检查!”
“我拒绝,一会我要去藏书室。”亚萨利格坚持不抬头,继续奋笔疾书。
“反驳无效。”
葛罗莉亚将揪耳朵换成提着后领子,把亚萨利格硬生生拽了出去,塞进车里。当她看向阿玛罗尼时,阿玛罗尼立刻脖子一缩,捂住被揪过的耳朵,乖巧而迅速的钻进了后座。
“我,我这就上车,不要扯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