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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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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妈妈和我先走出书房,留他们父子继续谈话,妈妈嘱咐他把一份新企划写完,可以使用书房和翻看其中两格资料柜,她用这种方式缓解方才争执带来的紧张,进一步表明她的大度和苦心,男人看上去是感激的。而他看上去不想和名存实亡的父亲多费口舌,但也许男人能说动他?男人情商高又有阅历,经过医院的相处,他不再那么排斥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暗暗盼望男人能带来一线转机,我知道那不可能。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如果改志愿……”一出书房,妈妈铁青着脸告诫。

我不能保证。但我知道自己理亏。妈妈已经让步到把书房交给自己情敌的孩子随便用,我若拿前途去成全自己的爱情,何止得寸进尺?何况这件事明明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有他一个人不愿意。

理论上他的想法不算错,实际中简直荒谬,我们活在世俗中,就连我们自己也不会不在乎一个名牌大学的头衔。而我们的妈妈更活在舆论的漩涡。妈妈能为我做的都做了,我不能伤她的心。他也不该再伤他妈妈的心。没错,我们谁也不该再让妈妈伤心。

一定要劝住他,我们不能继续任性。

“你听到了吗?说话。”妈妈催促。

见我不语,妈妈拿起手机,我一把按住屏幕。

“说话。”我像个没有翅膀的昆虫,被妈妈冷冽的眼神钉在墙壁上。

我勉强点了点头。

“给招生老师打电话。”妈妈根本不信任我,“现在就告诉他们你要读的专业。”

我按照她说的打了。

妈妈甩开我,她的气根本消不掉,她用怒火中烧的背影继续警告我。

我还钉在墙上,那面墙不能让我冷静,它的对面有个摄像头,如今我对这种东西免疫了,我理解妈妈了,她从前的家有爱偷听又嚼舌的保姆,新的家有贵重的文件和不能放心的家贼小孩,后来又害怕突然冲进屋子的高大且满眼恨意的男生……当我理解她的崩溃和害怕,这些曾折磨我的东西就成了保护妈妈的工具,我认同它们的存在,让渡一点无意义的隐私让妈妈放心有什么不好?我越来越理解妈妈,包括她不得不把这件事交给舅舅处理的无奈。

妈妈的底线是我:我的心情,我的健康,我的前途,她溺爱我,也许因为亏欠,也许因为补偿,她怜惜我也怜惜曾经的自己,她无奈地允许我爱一个可能让我痛苦的人,却不允许我像她一样放弃前程只为留在爱人身边。舅舅会怎么对我?舅舅是个生硬无情的统治者,他不会对我怎么样,舅舅内心对家人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恋,他愿意纵容庇佑家人,对外人不假辞色,他对妈妈的再婚对象客套有限,威慑居多。我也更加理解为何妈妈和男人这些年还能心安理得地相处,妈妈承受流言蜚语,男人承受隐性的嘲笑和永远摘不到的“靠女人”帽子,还有舅舅那无时不在的压力。如果这压力加诸他或他妈妈身上,我们的一切便会土崩瓦解。我们也许会变成现实意义的仇人,再多的爱无法弥补。我不敢冒险。我依然有坚决的心,和他偕老也好,和他共死也好,但我不想纵容一个不理智的选择,不想面对一个能够避免的僵局。就像他说的,他可以任性胡来,我必须理智客观,我不能放弃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学校和院系,那是我家庭稳定、外无干涉、未来职业、我们共同生活的头号保障。

给招生老师打电话时,我仍有背叛感和罪恶感,一旦我做出决定,不管事情如何发展,责任只是他的,错误也是他的,指责更是他的。我甚至不敢走进书房亲自告诉他,

我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他回了个对号表情。

我猜他的心情也是复杂的,尽管他不准我改学校,但我如此轻易地丢下他,他真能毫不介意?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坚持有点好笑,也许他习惯我的自私自利,也许他早就清楚自己的付出根本不值得。

但我也越来越肯定我的选择没错,我知道自己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前途,我是为了我们两个的现在和将来。

所以我必须尽量说服他接受异地,我应该怎么和他妈妈商量?

我一直想。他不想见我,一上午闷在书房看文件写策划,下午我的两个学生临时要求改变家教时间,我去了这家去那家,避免见他就避免了无话可说。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到了傍晚,我去陪他妈妈治疗。

我不理解她的态度。

她没事人一样和我打招呼,儿子在胡闹,她却置身事外,这根本不像她。

她进入医生的治疗室,我坐外面等,护士小姐和每次一样为我倒水,与我攀谈,我无心应答。我揣摩他妈妈的心思,她是按兵不动?是心灰意冷?是投鼠忌器?她怕她的反对会导致儿子再来一次以性命威胁?她曾对儿子打骂,曾用抽打自己的方式逼儿子妥协,现在呢?

我打了个冷战。

如果她一定要改变儿子的决定,是不是只剩同样的以性命相胁?他们是母子,他做的事她也可能做。

但她不是个拖延的人,如果她想威胁,他说志愿时她就会做。

我想不明白,我想要从她的为人个性上摸出逻辑,但我不了解她。她做护士,应该是专门的护士院校毕业的,之前呢?他这样聪明,她看着也聪明,为什么她去的是专科学校?他说她是父母的乖乖女,她的父母是何时去世的?她的结婚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在他的叙述里没有出现过外公和外婆,看来她有过早失去父母的经历……他那么爱说自己的妈妈,这些他没说过,也许那是一段艰难的往事,也许她不曾详细告诉过他。孩子果然无法完全地了解父母。

今天没有健身,我又一次要求吃晚饭,她毫不犹豫答应,她为什么每次都答应?难道因为我陪她来这里,她希望答谢?我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她看出我心不在焉,照例不说话。

手机响了一下,我以为是他,拿起来却是作家,她说想请我单独吃个饭。

我不知怎么回复。

“怎么了?”对面的他妈妈竟然问了一句。

我不能敷衍,把事情对她说了。

“吃个饭你为什么这么为难?”她问。

“单独吃饭……不太好。”我只好说。孤男寡女,他吃醋怎么办。何况我不需要作家感谢我,说起来,我应该感谢她才对,因为我,她被误会那么久,毕业后这段“恋情”没有下文,她也许会被说成“被甩”,遭到嘲笑。

他的妈妈竟然笑了。

“阿姨?”我以为我看错了。

“那个女孩单恋你?”她问。

我只好继续说明,包括作家帮助我,我帮助作家,以及作家有单恋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她继续问。

的确,我为什么不答应?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只好实话实说:“阿姨,我以前没交过朋友,不知道单独吃饭和她说什么。她也不健谈,肯定也不知道跟我说什么。而且我的确不喜欢孤男寡女,我有……”我收住了那句“男朋友”。

“你也会这么要求他吗?”她问。

这是她第一次和我提起“他”,她说的毫不别扭,我摇摇头:“不会,他有他的习惯,我有我的。”

“那你要拒绝那女孩吗?”她问。

我不说话。

“你也想不出该怎么拒绝。”

我羞愧极了,我像个白痴。

“这件事很简单。”她说,“不论答应还是拒绝,没必要想那么严重。那个女孩我知道,你们都是老实孩子。这样吧,你给她打个电话,就说你和我刚好在吃饭,问她要不要顺道过来。”

我按照她说的做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指导我,我听她的话就像听他的话那么自然。作家很快打车过来,我们已经知道对方要报考的学校,这个话题不必说。作家不是个能把感谢挂在嘴边的女孩,我们说了几句便无话可说。他妈妈本想中途离开,见此情景只好和作家说起之前的剧本,作家好奇心强,对医院尤其好奇,问个没完,最后话题难免又转到报考。

作家和我们不同,她选了另一个热门城市。

“你为什么离那么远?”我想问,又觉得可以理解,也许她想离她的好友远一些、忘记、找另一段感情。如果当初我和他没有挑明,他也会像个好友陪伴我毕业,避开我报的城市,说不定从此断了联系。也许他成了我回忆里一张令我疑惑的纸白的脸,但就算他没被我吻过,在我后来的梦里,他的嘴唇依然会被我涂上红色,衬着他含水光的眼睛,我会在某个午夜梦回惊觉自己的感情,又因为不知他的性向而不敢打扰他,反复痛心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有冷风从我的骨髓里吹出来,似乎来自我的血液,也似乎来自他被我蓄意涂抹的唇红。

我们是可能错过的,以前可能,以后也可能。

一瞬间,我后悔了。

我不该在妈妈的威胁下打那个电话,我不该擅自决定自己有优势的将来,我不该用个人的想法规划两个人的生活,任何时候我必须与他同进同退,惟其如此我们才没有失去对方的机会。

幸好,我只是打了个电话。

谁也不能抓着我的手填志愿。

我要……重新和他商量……和妈妈商量……和他妈妈商量……我到底要怎么做……为什么我们始终看不到希望?

我下意识地看坐在对面的作家,她也下意识地看我。

她想也不想就来这个餐厅,她诧异我会和他妈妈坐在一起却没有表现,她有礼貌却没问他妈妈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他报哪所学校。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班长、副班长他们谁也没问这个问题,不是相信他,不是忽略他,而是认识到这个问题如此棘手。作家看我的眼神满是忧虑,甚至超过她对自己尘埃落定的爱情的忧伤。是善良又善感,从那个早晨,她在教室外看到我看他的眼神,她打心底里愿意帮助我们和祝福我们。现在她爱莫能助。

她收到我的暗示,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提前离开,多点了两个耗时长的菜品,结掉账单。

“真不错的女孩。”他妈妈若有所思。

我点头。在所有朋友中,我和作家性格相似,不说什么就能隐约感受对方的心理,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解释,这种不需要额外客套的感情也许就是友情的本质。我又恍然理解了她为何报考离我们那么远的学校,我想起副班长和班委会唇枪舌战,近乎不讲理地抢了我身边的那个座位,强硬地将自己的好友按在座位上,自己从第二排搬到第五排。如果我也爱着一个如此为我着想的朋友,如果我单恋他,他有一直喜欢的女生,我能做的也不过远远离开他。

我们是可能错过的,从几率看,两个人刚好喜欢同性的几率没那么高,一个优秀的长得好看的男生没有女友的几率没那么高,我自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一定会爱上彼此,实际上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我们甚至遇不到彼此。

幸好,我只是打了个电话,我必须重新和他商量,我们必须在同一个城市,否则他随时可能离开我。

“这个女孩离你们上学的城市那么远,今后聚会不太方便。”他妈妈继续说,今天的她似乎有交谈的欲望,也许因为作家的一堆问题打开了她的谈兴,也许因为医生对她说了什么,或者治疗让她产生了一点表达欲和发泄欲。

我想趁热打铁跟她多聊聊,但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钝重地“嗯”、“啊”着。

她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你今后会和这个女孩子联系吧?”

她和他一样心软,不忍心身边的人为难。

“我……有她的微信。”我说,“他们……很爱聚会。”

她好像叹了口气,微微怔着,她换了一个姿势,端着的肩膀松弛了,背部靠在椅子上。

“你应该有自己的人际圈。”她说,她的眼睛明明是黑的,却坦白,几乎是他的眼睛。

“我……以前的确没有朋友,但现在我也有……”

“你的还是他的?”

我没想到她的谈话会转到这个方向,我脱口而出:“有区别吗?”

“有。”她肯定说。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阿姨,我本来就是因为他才和班上的人有来往,我想人与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大家都是同学,他们的关系固然亲密,但我也有高中三年累积的同班之间的情谊,我不知道怎么分出‘我的’和‘他的’。真有区别吗?”

“不一样。”她说,“我看得出你的性格比较公平,但多数人只会偏帮自己的朋友,哪怕对方做错了,他们也要尽量为朋友争取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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