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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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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雨中的他比任何时候更加潋滟动人。

被雨水沾湿又被空气冻透的皮肤,闪着水花的黑睫毛,因潮气柔顺的头发,他像一个纸折的少年,只有下巴给了他一点厚重,他张了张嘴巴,半晌才说:“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是喜悦的,轻松的,就像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看到家门口的灯。

我点点头。心中那张网正在慢慢收紧,里边装着我的猎物。

“你……饿吗?”他很会说话,对旁人舌灿莲花,却经常对我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接近胡言乱语,以前我不知道这也是喜欢的一种形式。

“想吃什么?”我问。

“茶餐厅。”他干脆道。

我知道我应该将他拉到旅馆房间,塞进注满热水的浴缸,为他准备干爽的睡衣再叫一顿有姜汤的晚饭,但把今天应该发生的事因故拖延到明天有何意义?

我打开手机叫了一辆车,指了指前面能停车的路口,“我们去那边等。”

他矮下身钻进我的伞下,收起自己的雨伞。

我疑惑。

“你的伞大!”他理直气壮地说。

我懒得理他。伞再大也不会比一个人撑一把大。

我突然想起这把伞是他扔给我的。

他把大的伞给我,自己用小的。

他就是这样,总想把好的东西给别人,我无数次想问这个问题:他为什么这么温柔?

不过……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挤一把伞到底什么毛病?玩浪漫也不是这么玩的。算了,他高兴就好。

四周无人,我很想揽住他的肩头让他完全被伞遮住,可我另一只手拎着书包。

“走啊!”他笑了,又是波光潋滟。我们的肩头不时撞到对方,他故意挤我,我也挤他,在大街上这么亲密实在不像话,心头却有别样的甜,管他呢,反正我们只剩今天了。

“你不疼吗?”我问。

“什么?”

“我看到了。”我有意碰了碰他的肩膀,那是他被打的地方。

他沉默了。

“说话。”我说。

“喂!”他似乎想转身看我,伞下空间太小,这个动作无法完成,他只是转过脸,隔着伞柄吹来一口冷气。

我哆嗦了一下。

“喂!”他吸气、呼气,我也转过脸,果然看到他在瞪眼睛,他气鼓鼓地说:“你难道不应该安慰我?”

“嗯。”我说。我的确不该用审问口吻。

“你看到了?”他终于深沉了,他凝视我。

“嗯。我想你不会想让你妈妈看到我。”我解释自己为什么没阻止,这种解释自然多余,人总是因为害怕做一些不必要的解释,啰里啰嗦。

“当然不能让她看到你,你走开是对的。”他说。

“到底为什么?”

“一直埋的地雷炸了。”

“理由?”

“理由简直荒唐,你绝对想不到,我也根本想不到。最近不是要考试了?家长们也挺紧张,在他们的群里说今天下雨要打车接孩子,他们越说越紧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有家长想活跃一下气氛,发了几张学生的搞笑照片,感叹一到高三孩子们再也不能这么轻松了。其他家长看了高兴,也开始发手机里的存货,咱们班的家长都是高素质,肯定不发单人,全是集体类的合照或者班级活动短视频,有的是孩子传的,有的是孩子朋友圈看到存下的,结果有个家长发了个咱们的视频。”

“什么?”

“你记得有天早上我给你们带饺子吗?我们两个互相拿酱油抹脸玩,不知被谁拍下来传了朋友圈——估计不是故意的——家长看着好玩存了吧?你说我们俩平时那么小心,见面连招呼也不怎么打,全套功夫做下来;我妈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能忍则忍。突然天降一视频,你说我妈看了什么心情?她再继续憋就没气了,所以看到我就拿着手机问我。”

我万万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暴露。我深吸一口气问:“然后呢?你又不说话?”

他没说话。

我不是不能理解他妈妈的心情,因为我不止一次看过我的爸爸或妈妈上演推诿或冷漠,吵架未必算是沟通,一言不发却真的能把人逼疯。

“我呀。”他笑了笑,“平时知道哄她,知道逗她,她一对我板起脸,我立刻就变了个人。其实我没那么多耐性,我妈也没有,以前我们有,这些年被彼此消耗光了。一言不发会变成习惯,打人也会。”

“你不回家行吗?”我虚伪地问。

“我妈今天夜班,她本来想接我回去吃个饭,现在不用做了。”

“夜班?”我好像很久没听到这句话了。

“对,她一个老病人办了住院,指名希望她帮忙。那个奶奶和她挺投缘的,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有人康复后每年都给我妈送鱼?”

“说过。”

“就是那个人,我妈的脾气,人家对她好她就对人家十倍好,肯定不会拒绝,说不定连续几天住医院里。而且她也知道我们最好各自静一静。”

他目光闪烁,意味深长,倘若早一天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会有多高兴,我一定会把我们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别想回家。可是现在……我不会贪恋一时的欢乐,把今日要做的事推到明天,这是最好的机会。

车来了。

我示意他先上去,我希望手里的伞更大一点,才能遮得更密,可呼啸的风雨从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雨天道路打滑,车辆却比平日少,我们看着彼此,我偷偷抓起他的手,太凉了,我抓在手里希望他能暖一些。我突然特别想听他的声音,想听他跟我说很多话,尽管我已经听了很多还是不够。我们的恋爱谈得曲折躲藏,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大部分给学习,我想听他将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说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我来不及参与的部分,我想把它们全部放在心里。

我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他,他吹了一下我的头发,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吗?”

我摇头。

“也不是喜欢,发现你在我心中有些不一样。”他歪了一下头,目光错开我看我身后的窗子,看窗子后的雨,“是一个雨天。”

我没说话。我知道必然有个雨天,这个雨天他曾隐晦地说过,我也不准确地猜测过。

“是高一的这个时候。雨没这么大,你在实验楼那边避雨。”他的口气很怀念。

我早忘了这件事。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和实验楼占据操场的东西两面,实验楼管理特别严格,不到时间不开门,到时间马上锁门,就算下雨也不延时,也许有那么一天,我走出实验楼刚好碰到一场雨。

“我刚好走过,你呢,当然看也不看我一眼,但我不知为什么想看看你,我上了实验楼的楼梯,在三楼看你,你一个人站在楼檐,背挺得直直的,腿那么长,神色冷冰冰的,好像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其余全是空白。那天你不知在想什么,没拿着手机刷题,偶尔看一看天空,我模糊地想:‘原来他也会发呆’。”

“这就是你以前说的‘好看’?”我问。

“好看只是一个方面。毕竟上仙您没有不好看的时候。”他狡黠一笑,“其实是可爱,你知道你多傻吗?就算没带伞,你拎着这么个书包,”他拍了拍我腿上的书包,“这么大,这种皮质又不是雨淋一下就完蛋,你顶在头上跑到教学楼不就得了?我耐心看了一会儿,结果你这家伙抱着书包跑去教学楼了,你的书包那么名贵吗?气死我了。”

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不由摸了摸我的书包。

“你知道吗?那时我觉得你像个旅行者,总拿着这个包,好像只有这么一件行李,所以下雨了你不让它淋雨,我们打你你也不用它挡拳头,我一直好奇你书包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不倒出来看看?”我问。

“那怎么行!”他立刻说,“别人不也看到了?我才不让他们看。”

“我谢谢你,一边带人打我一边保护我的隐私。”我说。

“哈哈不客气,我不但保护你的隐私,我还注意分寸,我初中可是会打架的,所以知道怎么样打人不会把你真的打伤,而且会警告他们不许下手太黑……你想想有人打过你的头吗?只有我打,但我保证不会把你打坏。”

“警告?他们听你的?”我打断他。

“不算警告,就是讲道理。我带去的人肯定经过筛选,我会跟他们说下死手会有麻烦,毕竟你这个家伙穿在身上的没有十几万也有几万块,把家长招来我们肯定吃亏。你想,他们是重点高中的学生,看你不顺眼是真的,想发泄是真的,不想惹事也是真的。你也别一脸蔑视,我不是和你说过人就是这样,都有阴暗面,凶狠又胆怯。不过我后来越打越不太能把握分寸,其实也挺害怕……”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看我。

“到了。”我说,示意司机停车。

“吃饭吃饭!饿死我了!”他连忙转移话题,小无赖。

我懒得理他。

茶餐厅的灯箱在雨中有些暗,服务员看到我们很惊喜,不但给我们倒热的南瓜汤,还找来两块干净的大毛巾,调了二楼的空调让我们吹点暖气烘干衣物。坐在熟悉的位置,我听他连声道谢,说了好几句女□□听的恭维话。按照他这个哄人水准,没能哄住妈妈也算人生失败。

“你笑什么?”服务员刚走他就问我。

我摇摇头,和他相处之后,我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笑容,他总问我“笑什么”,我说不出具体原由,看到他我就不自觉想笑。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推向他:“看吧。”

“什么?”

“你不是想看我书包里有什么?看吧。”

“喂,你怎么对每一句话都这么认真!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好奇了,要是还好奇我早动手翻了,真是的,你看你一本正经的,以后一定是个老古板,除了我谁受得了你……”这样说的,他双手齐动打开我的书包。

我懒得理他。

“你这个书包……”他打开排扣和拉链,“可能是设计的关系吧,看着比我们的要薄,没那么笨重,其实比我们的大。”

我依然不说话,我的书包肯定比普通学生大,我从小就背着一个大包,装着我需要的所有东西,我的心情始终是不定的,总觉得自己哪一天就不再回家,我要随身带着所有行李:我的成绩、我的药、我的钱。想想也可笑,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爸爸妈妈给我买的?我带着他们最基本的爱和他们决裂。现在我的书包夹层里还放着一些袋子,一些管子,一些药物,那是和他确定关系后准备的,他的手大概翻到了,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正经。”

我笑了一声。

他顿了顿,拿出几盒药。那是我的老朋友们,包括跌打药、消炎药、擦伤药、感冒药、安眠药,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触动,强忍着没有任何表情,我们每次都强忍着自己的同情和心痛,这种忍耐更令我们动容,也让我们得到安慰。

“我以前看到过你和你妈妈进药店。”我说。

“我妈能有多大力气。”他笑了笑,“打我她比较疼,用书打也没多疼,还是你受的伤多……对不起。”

“没事。”我只好说。他怎么又开始说“对不起”,我要不要跟他道歉?之前那个晚上我的问题比他更严重。

“对不起……”他的眼睛涌上一层雾气,灰濛濛的,他抬起头看我,认真说:“对不起。”

“你怎么了?”莫非他想分手?哦,那我倒可以放过他,他自己活着吧,祝他生活幸福。

“你不知道。”他扭过头,“我觉得我是一个骗婚的渣男。”

“骗婚?”不到一年时间,我到底从他嘴里听到过多少可笑的词,临死他还要加个新的,什么是骗婚?

“就是一个比喻。比喻你不懂吗?”他的小脾气和小无赖又来了,“反正……我感觉我一直在骗你,我把所有不好的地方捂住,只给你看好的一面,就算你看到一些不好的,也是我的缺点里极小的一部分。”

又来了,他总是担心自己的黑暗面暴露得不够彻底,说着担心他骗我,其实不过担心我不爱他的全部,也许因为缺乏安全感,也许独占欲控制欲太过强烈,他就是需要我一再承诺会接受他的缺点,甚至爱这些缺点,这是什么毛病?

不过没关系,我最爱的恰恰是他最反感自己的,因为我比他黑暗得多,他不过有个影子,我连心都是黑的。

“什么不好?说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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