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日期,费辰死在四个月后,十八岁生日当夜。
父亲与养兄遭遇空难去世,费家G.S.集团被各方势力蚕食鲸吞,宣告破产。费辰随之失踪。
萧柏允查到他行踪,追去南美洲,却晚了一步。
秘鲁爆发政|变,继而蔓延出大规模暴|动,动荡不安的城市变成交战区。费辰为了掩护公益组织的员工和儿童撤离,滞留在交火地带。
炸弹和燃|烧|瓶摧毁了整幢建筑。
近乎内战状态的国家,国际航线几乎全部切断,空域关闭,突破封锁入境找人的过程耽误了两三小时。
萧柏允在废墟中找到费辰时,他仅剩微弱呼吸和意识。
最后几分钟生命里,他们短暂重逢,结束了生离,然后化为死别。
该庆幸万分,回到了现在,一切悲剧尚未发生。
萧柏允俯靠栏杆,垂眸点了支烟,海边悬崖上风大,肆意吹乱了他黑色额发。他看向远海,思索该找什么理由出现在费辰面前,突然去见,会不会吓到小朋友。
毕竟他们已经分离了七年。
准确说,是萧柏允离开费辰的第七年。
当初以为离开的选择是正确的,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再见。不料结局那么惨烈。幸而重生后,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昨夜,萧柏允查到费辰行程,也赶赴至丹麦。
法罗群岛面积不大,由18座岛屿构成,环绕全境也只需三小时航程。他们之间更是近在咫尺。
一夜过去,却迟迟没跨越这最后二十英里距离。
“Lev,怎么一个人抽闷烟?”
门外,两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刚从楼下大厅上来,笑着问萧柏允。
是丹麦人,一位议员一位能源集团董事。这幢建筑本是私人宅邸,被改建成沙龙,楼下大厅今天来了些各国富商和官员,在此小聚。
萧柏允倒不是来沙龙闲聚或谈生意的,只不过昨晚飞机降落,巧遇停机坪上另一架私人飞机主人,被认出后邀请了来。
萧柏允侧身,垂手掸了掸烟灰。“刚刚处理了点杂事。”
室内残余的烈酒和血腥气,已经被涌入的海风涤荡一空。
阿肯没拦人,议员和董事径自穿过房间,到露台上与萧柏允攀谈。“明年初,挪威政府将批准开发11个油气田,项目投资额待定,应当不少于千亿克朗。”
“海上油井的勘探位置就在对面。”议员指向海平线尽头,隔海相对的挪威大陆架方向。
谈几句正事,董事话题一转:“七个月后,法罗群岛的捕鲸季节又该到了?”
议员目光朝岛屿南部扫去:“是啊,领航鲸的尸体,将会铺满九英里外的整片海滩,近海水域都染成血红,抗议者又要声讨这群蛮人了。”
建筑耸立在海岛尽头高崖上,谈话声与海潮汇为模糊的背景音。
萧柏允偶尔应一句,神情散漫,让人很难分辨是否对话题感兴趣。他永远举止得体,却难以捉摸的疏离。
忽然,衣袋内手机轻震,频率三短一长。
萧柏允淡漠的眼神倏然柔化,微笑了下:“失陪,有点事。”说罢对阿肯做个手势,兀自离开。阿肯和保镖随之跟上。
出门后,萧柏允徒步沿悬崖边的步道,往不远处码头走去。
与此同时,指尖从衣袋勾出手机,屏幕上闪烁备注名“Ansel”。萧柏允毫不犹豫按了接通:“费辰?”
百米悬崖上,海鸟盘旋啸叫,风声卷着巨浪撞击在黑色礁石上。
萧柏允的心跳很安静,一分一秒,终于等到费辰的声音,透过无线电讯号传递入耳畔。
听见费辰说“我没事”,听见费辰落寞、柔软地责备“反正你又不来”。
这通时隔七年的通话,并不长。挂断后,通话记录显示仅仅1分27秒。
侧后方几步外,阿肯愕然发现,一贯冷静的老板,垂在身侧的指尖竟然微微在颤抖。
萧柏允握着的这部手机,平时并不用,但永远带在身边。
手机悬了一条金属细链,末端缀着一只小巧的瓷质珐琅小怪兽——它做工稚拙,像出自小孩子之手。与眼前位高权重的年轻男人格格不入。
但萧柏允的指腹正习惯性地,轻柔反复抚摩那小怪物挂件,不敢用力,似乎怕弄坏它。仿佛那幼稚、廉价的挂件,比价值上亿的艺术品更珍贵。
阿肯试探性询问:“要去找他吗?”
阿肯效力于老板多年,很清楚,这部手机偶尔会来电,陆陆续续坚持了七年。但老板从没接起过。
方才,萧柏允第一次接听了。
“码头有几艘船?”萧柏允挂掉电话,简短问道,然后静静盯着手机屏幕上费辰的名字。
七年未见,费辰。
你长大了。
阿肯回答:“我们从哥本哈根开来两艘游艇。直升机停在南岛。”
“下指令,准备离港。”萧柏允步伐利落,转身沿步道下了悬崖。
阿肯加快脚步跟上。
绕过石崖,港口霍然呈现在眼前,货轮邮轮停泊区稍远些。私人游艇集中停靠在一片避风港。
萧柏允指向其中一艘带有支援艇平台的游艇:“这艘载台拖车去跨海救援。另一艘艇,带辆车直接过去。直升机临时报航线,你跟我先上岛找人。”
阿肯立即会意,着手联络调度。
简明扼要安排后,萧柏允走进港口,上游艇,从主卧衣帽间挑了身干净衣服替换。溅了血的西装、皮鞋丢落地板上,他厌烦一瞥,跨了过去。
玻璃外,直升机旋翼搅动产生强烈气流,伴随低沉轰鸣声降落。
“我身上还有血么?”萧柏允仔细洗净了手,在镜前擦拭。“他不喜欢血腥气。”
阿肯放下电话,为老板检视:“很干净了。”
萧柏允点头,走上二层甲板,步入游艇停机坪。
-
跑车内。
视线穿越挡风玻璃,沿海公路向北,过海是冰岛,其后是因纽特人祖辈居住的格陵兰,终年严寒人迹罕至。
费辰调低了驾驶座椅背角度,安静仰靠。岛屿孤旷,他恍若被独自遗落在世界尽头。
铃音一响,收到萧柏允短讯,是个车牌号。
大概是救援人员的车。
费辰扫一眼记住,丢下手机。巨大的失落感从脚底攀爬蔓延,将他缠裹得密不透风,呼吸滞涩。
反正你又不来。
仅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萨博班出现在公路尽头,转眼疾驰到几米外,引擎声渐消,停在路对面。
车牌号与短信一致。
费辰心不在焉迈下车,浅栗色风衣、白球鞋,站在风里,准备向派来的救援人员问好。
紧接着发现不对劲。
那台越野车门推开,年轻男人下车,赫然是萧柏允本人!
要命……请神显灵,结果请来了神明本尊?!
费辰浑身的气定神闲霎时灰飞烟灭,背脊绷直了,像一只受惊吓的猫。
萨博班车身线条硬朗,高度一米九长度五米七的悍然车型。年轻男人走到车前,身姿修颀,漫不经心抬眸。
他已不再留长发,俊美苍白得近乎锋利。
“……怎么会亲自过来!”费辰的声音散了一半在风里,“你也在丹麦?!”
那人一身深色冷肃的私定西服,外套黑色长风衣,纤尘不染。
从少年到成年,他成熟很多变了很多,但仍能一眼认出熟悉的轮廓和气质。
他迈步横穿过公路,海风翻拂着衣袂,走近了,答道:“恰好也在附近岛上。”
“这么巧?”费辰错愕,“劳烦你帮忙,谢……”
“费辰,跟我不必说谢谢。”他打断道。
萧柏允有一双墨色眸子,头发也乌黑,肤色却近乎苍白,对比之下,犹如水墨画般浓烈。
费辰仰头看他想——如果要形容萧柏允,他是一把美丽的锋刃。
越近越不真实。
费辰疑惑后退了半步,怀疑又陷在梦中。
萧柏允见他退避、抗拒的肢体动作,立刻停止了靠近,很绅士地问:“我可以过去么?”
迟疑两秒,费辰问:“是梦吗?你过来的话,梦就又会醒?”
“……”萧柏允无奈笑笑,眼神复杂,“那你想醒么?”
费辰不吭声,摇摇头。
萧柏允继续大步走到他面前,低头柔声说:“不用醒。因为不是梦。”
费辰怔怔望着眼前人。
九年前,香港濛濛烟雨中第一次与他对视的少年。
八年前,血腥动荡的曼努埃尔夜晚,战火中抱着他走出死亡的人。
七年前,晃动的冰冷镜头画面中,与他诀别的人。
此刻又站在面前。
“发什么呆?”萧柏允轻笑了下,垂眸从头至脚打量一遍费辰,确认他安然无恙,侧目瞥了眼抛锚的跑车,问:“该离开了,要随身带什么?”
“有的,稍等,有两只宠物。”
费辰俯身进跑车后座翻找什么,最后找出来两只热乎乎、刚睡醒的动物。
很“别致”的宠物。
一只雪白的猫头鹰睡眼惺忪站在费辰左肩,一只灰白色的小狨猴打着呵欠趴在他右肩,加上费辰,三只齐齐面向萧柏允。
费辰是混血儿,一头金褐色鬈发,眼眸湛蓝,容貌白皙而精致,颇为矜贵。
此刻左一只猫头鹰、右一只狨猴……他简直像某个皇室小王子,从霍格沃滋毕业,正要带着猫头鹰回去继承王位,半路又被拐进了马戏团。
萧柏允轻笑,端详面前这漂亮小怪物,17岁少年一脸信任望着自己,神情鲜活。
——没有那一身血淋淋伤口,也不是躺他怀里眼神空洞地被死亡夺走。
前世那天,萧柏允很少去回想,因为太痛苦了。
他找到时,费辰浑身露骨伤口倒在废墟中,血止不住地涌出来。
那个清晨,费辰奄奄一息靠他怀里,一双流泪的蓝眼睛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喉咙不断溢出血沫,最终只模糊告诉他一句短短的话:
“萧柏允,你别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
明明是他来迟了。
“萧柏允,我们走吗?”费辰冲他笑问。
萧柏允的眼中弥漫起柔和,伸手虚揽他肩,带他走向自己那台车。
费辰跨进越野副驾,萧柏允替他关好门,迎着海风绕过车头,上车启动,调转方向往码头。
车内安静,他们离得半臂近,费辰辨认出萧柏允身上冷冽的、独有的气息。
——多伽罗,广藿,穿越空旷雪山的凛风。
这几种浅淡香调,与他十几岁时几乎一模一样。闻到它,就知道是萧柏允本人。
气味是人类记忆的重要载体。很难忘记,即便时隔多年。
“萧柏允,”费辰怀抱那只闭目假寐的猫头鹰,忽然说,“我没有翻旧账的意思,但确实想翻一下旧账,可以吗?”
萧柏允轻笑了一声:“可以。”
费辰:“那些生日礼物,你都收到了吗?”
萧柏允一手握方向盘,将车速控得稍慢。北欧海岛隔绝于现实世界之外,公路风景绮丽磅礴。
七年来,从小到大,费辰委托人转赠生日礼物和贺信给萧柏允,无一例外,他都没回复过。
因为七年前最后一次视频通话尾声,萧柏允告诉他,不能够再联络。
人们也都劝小费辰:不能去找萧柏允,不能见他。
但费辰是一支逆水而行的顽固孤舟。就算断联,也想方设法送去生日贺礼和祝福。
“第一年,是谢景兰的山水,”费辰莫名情绪紧绷,说起这七年间赠送的贺礼,失控得刹不住了,挨个往下报,“第二年是Elaine de Kooning油画……”
车外海景一路疾速后退,他伸出手,轻碰了碰萧柏允搭在中控台上的修长右手。
那男人苍白的手如同看上去那样,偏冷。
萧柏允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一边开车一边反手轻握住了他,以示安抚,然后才松开。
费辰继续讲下去,讲到第四年,着重描述道:“第四年,你十八岁生日。据说成人礼,应当隆重、别致,所以那年礼物是一幅透纳的真迹、外加一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