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大家对凌衣的关心。”
没有开场白，没有任何问候，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极不礼貌地侵入公众耳畔。
然而看到屏幕上的脸，没人会再指责对方没有一点新闻播报的基本素养。那本来就是一张攻击性十足的脸，眉眼桀骜，五官英俊，瓷白面孔如冷剑沾血，沉怒乌眸如黑云压城……简单来说，看上去就是个脾气不好，很没礼貌的。
此时他的脸色还异常惨白，眼下乌青，眼白像即将撑破的蛋壳一般裂开无数血丝，那股锋锐的英气更是隐约化为戾气，更加让人心里发怵。
他声音里自然也没有任何感谢之意，全是威胁：“我说过很多次他没有死，看来大家都不相信我。我已经累了，有关的说明不再复述。总之谁再敢造谣他死了，在塔里搞这种晦气的事，都给我去监狱反省三个月。”
一语成谶。
凌衣埋头苦吃，白雾中紧紧闭眼。
前几天他还骂慕容潇有毛病，今天一看可不是嘛！他本来就死了，慕容潇骗谁呢？捂嘴捂得这么紧，能骗过谁？大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一清二楚啊。
“月魑会立即执行这条规矩，抓到的人在监狱反省一天即可出来。五天后，任何人都不得再拿无知当借口。”
慕容潇的声音逐渐平缓，说了没两句，又突然紧紧皱眉：“有关凌部长的其他谣言也不准散播。尤其是和那个人渣相关的。凌衣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太好了，慕容潇的新闻结束前，总算说了一句凌衣爱听的话。
“怎么可能？！”
寂静的车厢间，也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质疑。
“要不是跟燕绝殉情，凌部长怎么可能踩个香蕉皮就滑下楼？”
凌衣眉头一皱。
谁说他是踩香蕉皮滑下去的？！
思索一秒，眉头皱得更崩溃了。
为什么质疑的是这个啊？？
“你他妈少扯了，凌部长和那种人渣能有什么关系？”
“你跟被你杀死的人殉情是吧？”
“那……那你们给我解释下，为什么凌部长一出手燕绝就不反抗了甘心赴死？凌部长又是怎么死的？他死前的最后念头为什么是和燕绝——”
“不是！”
又被当着面造谣，凌衣忍无可忍，本能反驳。
那三个争论的人立即看向他，车上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加入进来。不过看到宋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大概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只有那个坚持凌衣是为燕绝殉情才死的女人情绪上头，不依不饶追问：“怎么不是了？说得这么肯定！一个小屁孩，语气比当事人还激动呢！”
到底是谁激动啊？再说了他被造这种谣他能不激动吗？凌衣气血翻涌，但他决不能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说漏嘴。思索一二很快搬出慕容潇：“月魑首领都说了全是造谣，你是比他更权威吗？325这种娱乐频道放的东西本来就不可信……你再造谣！我向月魑举报你！”
最后一句实在很有用，虽然改变不了对方心里的想法，但至少对方不再敢和他争。
其他人看她偃旗息鼓，也纷纷为凌衣说话：“凌部长多好的人，你非把他和那个混账东西绑在一起干什么？”
“嗑cp嗑疯了吧！”
“明明是个女的，不想着凌部长娶你，倒希望他和那种人渣在一起？”
“呵呵，脑残cp党是这样的。”
才不可能是这样……
凌衣渐渐平复心情，左手遮住眼睛，长叹口气。应该没有正常人会单纯因为喜好，找刺激之类的理由把他和燕绝搅和一起，对方肯定是血蚀或魅影的拥趸，想用燕绝搞坏他的名声，继而损坏月魑的名誉。
325台不知道为什么能找出那段影像……那段记忆的确是真实的，甚至……凌衣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自己死前好像确实想起来过……一两秒……
就一两秒。
凌衣死前一个月，每天晚上都会被燕绝的声音惊醒。噩梦比真实的场景更加压抑阴森，燕绝又在问他：“凌衣，连你也要杀我吗？”
真实场景里，凌衣根本没听清这句话。他眼里只有燕绝的脖子。
漆黑的镰刀划进白皙的脖子，再从另一端滑出来。
死了。
凌衣松了口气，高兴之余下意识抬眼，燕绝的眼睛仍旧望着他。眼中浓郁的血色飞快褪去，变回了学校时期的淡褐色。
温润清透，眸底亮极。像是陈放在古老木架上的琥珀，被一缕落日点燃心火。滚烫的火，鞠在一捧泪中。
同样的眼神，他在高塔上见过。
试问，一个在梦里连续折磨了你整整一个月的眼神，你死前想起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啊！
可惜凌衣没法借宋泥的口说出来。
他轻轻拍了下额头，小声嘀咕：“烦死了……”
从没见过燕绝这么讨厌的人，死了都还能折磨他这么久。而且对方尸骨无存，他连个发泄的地都没有。
“烦什么？”宋初景愉悦的声音晃悠得他更烦了：“燕绝吗？”
凌衣神经一颤，猝然盯住对方。
宋初景仍旧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脸，似乎并没察觉任何不妥。
啊……本来也没什么不妥的。
凌衣缓过神来，厌倦地收回目光：“关你什么事？看见我烦你很开心？”
“是啊。”
宋初景倒一点客套话也没有，和他看上去谦恭有礼的温润神情完全不同：“我也有点烦躁，但看见有人比我更烦，我当然会好受一些……”
他微微顿了顿，含着笑意的目光又轻飘飘落到凌衣身上：“喜欢打听别人的烦心事，是人类的本性嘛。”
“那是你一个人的卑劣性。”凌衣想也不想地反驳：“我从来不喜欢听别人的烦心事。”
宋初景微微一笑，视线慢慢回到了正前方，不知看向哪里：“当然，你过得这么顺遂。”
“胡说八道，我也遇到过很多不顺心的事啊！”凌衣再次下意识反驳，只是这次只出口了一句便骤然收声。
好险……
差点把自己不顺心的事说出来了，他的事可不是宋泥的事！宋泥连接触的可能都没有，一旦说出去他圆都圆不回来……
他抬眸瞥向宋初景，心中更后怕了几分。明明这人说话也很没逻辑很没道理，但和宋家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根本懒得搭理宋家人，但会本能地投入真心实意去反驳宋初景。
简直是套话的高手。
凌衣不禁出了一层冷汗，迅速检索宋泥的记忆组织语言：“你觉得我过得顺遂？你爹不待见我，你妈天天挤兑我，你的弟弟妹妹恨不得我死。你自己也把我踹进冰洞，还给我下药！你觉得这样的人生顺遂？那你和我换换呗！”
“可是你没有目标。”宋初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没有目标就不知道走哪条路，只是随波逐流而已。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你已经如此随意的人生，当然只会无比顺遂。”
凌衣气笑了：“搞半天你的顺遂就是这种意思？那你也去随波逐流啊！”
宋初景却没有回答他，反而扯起别的：“我没有把你踹进冰洞，也没给你下过药……你的记忆为何有这么多错乱的地方？”
这下凌衣又噎住了，心生惧意。
他接受到的宋泥记忆确实有些混乱……但不会错的！每件事虽然不知道时间顺序，但其中的细节仍历历在目，就像凌衣亲眼所见。他只要……
他的思绪再次止住。
奇怪。
分明每件事都一清二楚，为何偏偏这两件的确模糊不清……？他甚至看不清记忆中宋初景的脸，只是莫名肯定那就是“大哥”。
掉下去的，被下药的，也的确是“自己”。
不可能是宋泥凭空编造的记忆吧……凌衣讶异，忍不住想问灵神。但小黑猫在空间里睡得正香，他又按捺住了。
何必跟宋初景这种人讲话呢！
宋家人他都没必要搭理！
凌衣心想，起身要去观景车厢透气。但屁股刚一离开座位，又被宋初景按下肩膀。
两旁车灯一瞬变红，车身猝然停车，十几人尖叫着向前倒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