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帝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儿子,片刻后,才叹了口气,“这世道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见陈患离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他笑着扯开话题,“若是无聊,这些日子你可以去找太子玩。”
陈患离有一颗玲珑心,瞬间便明白了,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太子,但是他又为什么给寰王的封号是寰字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属意的继承人是寰王吗?
他搞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只记着等到时候老师回来,说给她听。
付淮盈此刻穿着白衣,走在队伍的最前边,温初言和付流松走在她身侧,温霜叶眼睛暂时哭瞎了,只得双眼覆上白布由付庭云搀扶着走在他们身后。
温初言此刻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他转头看着付淮盈,轻声开口:“淮盈……没事吧?先前有受伤吗?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不用。”
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累?看着付流松和温霜叶的样子,别提有多解气了。
京中丧葬的规矩就是地位高的往前带路,棺材在中,其余人在后,臂上绑白布,一路上嚎哭,但大部分人家都是请人来哭丧的,付家也不例外。
后头的唢呐声和哭啼声传入耳朵,付淮盈蹙眉,很想叫他们小声些。
大虎突然出现在不远处,付淮盈抬眸看了一眼,知道她不会无缘由的跑过来,思虑片刻,立刻缓慢的弯下腰。
温初言一直注意她,见她面色不对劲,立刻出声询问,“怎么了?淮盈?是哪不舒服吗?”
付淮盈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抬眸看他,眼里多了丝泪意,“阿兄……我疼,前几日被撞了一下……”
温初言眉头紧锁,“我带你回去。”
“不用了,这里不能缺人,我让大虎送我回去就好。”
“……好,阿兄过会去看你。”
付淮盈走出去时,面上的柔弱已经消散了,她上前,拉着大虎往回走。
“怎么了?”
大虎低头,凑在她耳边,“小侯爷递了信过来,说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和一些狐朋狗友在万花楼里喝花酒,可能是酒劲上头,竟当众说那些陈年旧事,说什么扶摇阁,又说什么乔太傅。”
付淮盈一时也有些惊奇,“他是疯了吗?”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皇帝一心想磨炼太子,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可偏偏太子不争气,他母家也不争气。
她让林晏安将万花楼主人的消息透给太子,就是看寰王不好对付,让太子和他打打擂台,太子那边倒好,又亲手递出去一个把柄。
付淮盈活这么大,第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朽木不可雕。
扶摇阁一事可谓是皇帝这些年来唯一一件值得诟病的事情,也是他的心病,坊间多有传闻,说他继位名不正言不顺,旁人对这些话避之不及,太子那个舅舅硬生生的凑上去,他是生怕太子能登上皇位啊。
付淮盈扶额,“算了,这件事过两天就会被寰王捅上去了,即便太子找到了万花楼的问题,和妄议君王对比,还是不够重。”
“姑娘,那我们?”
“明日就启程,回行宫,把水搅得浑些,林晏安呢?让他明天和我们一同回去。”
“我现在去告诉小侯爷。”
“诶,”付淮盈抬手,拽住她的腰带,“你以前都唤宴安主子的,现在怎么叫上小侯爷了?”
大虎一脸看呆子的眼神看她,“当然是因为现在姑娘才是我的主子啊。”
付淮盈控制不住的笑意,只微微仰起头,用下巴看她,“去吧。”
傍晚出山的队伍回来,温初言便立刻赶到付淮盈的院里,他走到房门前,抬手叩门。
“进。”
温初言推开门,付淮盈那套白衣已经换下来了,换了一件绯红的,她甚少穿得如此艳丽,温初言心下难受,他不知道两个妹妹是为什么闹得不死不休,但他也没资格要求淮盈和他一同难过。
“阿兄。”
付淮盈点头示意,懒得站起来迎他。
温初言在榻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兵书,“还疼吗?”
“不疼了。”
“怎么开始看兵书了?”
“宴安给的,说是给我无聊时解解闷的。”
温初言用力掐着手心,才控制自己不多问,不失控。
“阿兄那也有,待会给你带一些。”
付淮盈摇头,“不用了,我明日启程,回行宫。”
“这么着急?淮柔的葬礼还……”
他话说一半便顿住了,因为他看见付淮盈眼里的冷意。
“阿兄,若不是陛下开口,我也不会为了她的葬礼回来。”
放下书,她看着温初言发红的眼眶接着说道:“阿兄,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不会安慰人,而且,你来见我,不应该把对别人的情绪带过来,你应该知道,付淮柔死了,最高兴的人是我。”
“……我……”
温初言垂下眼眸,深感无力。
付淮盈知道话说重了,又抬手握着他,“抱歉,我话说重了,但是阿兄,你应该理解我的。”
温初言抬起头,下意识的抬手抱住她,“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说过会将你放在第一位,却还带着情绪来见你,是我的错。”
付淮盈没有挣开他,眼眸里有些恍惚,年少时,她被付淮柔推下水,烧了三日,以为自己快死了,阿兄从边关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泡在冰桶里,抱着她,替她散热。
温初言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付淮柔心思恶毒,他只会觉得是他没教好,她和他毫无血缘,他也会处处维护。
付淮盈轻轻推开他,“我明日就走了,这几日总在下雨,阿兄出门要记得带伞。”
温初言点头,见付淮盈眼神柔和了许多,知道她不生气了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林晏安就已经到府门前等她了。
纪原跟在付淮盈身侧出来,见了他,眉头蹙起,看了一眼付淮盈,见她毫不意外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
“那就辛苦你们保护我了。”付淮盈笑笑,搭着林晏安的手上了马车。
纪原站在一边,翻身上马,“我一个人也能保护好你。”
林晏安一听这话,立刻抬眸看过去,正巧对上纪原凉薄的双眸。
他嗤笑一声,又是一个来撬他墙角的,“先前送淮盈回来已经很麻烦指挥使了,过段时日回京,我请指挥使吃饭。”
纪原冷笑,“用不着。”
付淮盈闻出两人的硝烟,掀开帘子,“走吧?”
“好。”
“好。”
他们回到行宫已经是六日后了。
付淮盈一下马车,便看见一个人影迅速冲出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来人到了跟前才发现是陈寰离。
“……四殿下?”
“老师,你回来了……”
陈患离没能抱上,只好站直,拱手行了个礼。
纪原看着四殿下肉眼可见的高兴,微微挑眉,林晏安倒是见怪不怪。
付淮盈牵起他的手往前走,“这几日有没有好好看书?”
陈患离费力的掩藏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显得稳重些,但老师牵他的手,却又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有的,老师不在的这几日我都有好好的读书习字,先前父皇问了我的功课,他夸老师教得好,还说老师的文采更甚状元。”
付淮盈一滞,抬眸发现周围隐约有几道视线,她笑笑,知道是陈患离在帮她立威。
“陛下廖赞。”
“但我还有些不明白的,老师可以给我讲讲吗?”
“可以,走吧。”
行宫很大,湖边的玉簪花开得正好,空气里都是一股清香味,昨夜又下了场雨,花瓣落在地上,像是铺了层花路。
进了殿,有大虎在外头守着,陈患离才放下心开口,“老师,他是不是更属意太子?”
付淮盈摸了摸他的头,“连你也看出来了?不过,太子没看出来。”
陈患离点点头,“老师先前说过的,身为储君,要自己立得住,站得稳,但是我看太子,好像……前几日老师不在,皇帝让我无聊的时候去找他玩,我才知道他的心思。”
付淮盈点头,“太子自己立不起来,陛下再有多少磨刀石都没用。”
“昨日夜里,寰王进了旭升殿,不知道说了什么,上头那位大怒,不过半柱香时间,又宣召了太子,寰王出来后,里头的动静就更大了。”
“你听到了什么?”
陈患离回想,“……嗯……我听不太清楚,只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应该砚台,因为太子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额头上的血,脸色也很不好,但是具体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付淮盈知道是万花楼的事情捅到陛下面前了。
“你还不知道,是太子的亲舅舅,在万花楼妄议那桩前尘往事。”
陈患离垂眸,眼里似有泪意,那桩陈年往事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他抬起头,“那这会太子就该着急了。”
付淮盈摇摇头,“不,这会最着急的是寰王。”
陈患离不解,“为什么?妄议君王是砍头大罪,即便不是太子授意却也是他亲舅舅,如果说严重些,可以是他指使。”
“你说得没错,但前提是,说得严重些,若是陛下压下去了呢?你说昨晚是寰王和太子陆续进殿,后来也没传唤任何人,也就是说,陛下不打算将这件事拉到明面上来,他要轻轻揭过这件事。”
付淮盈接过陈患离递过来的茶,轻饮一口,接着说道:“等寰王发现,连这样帝王心病都不能动摇东宫的地位时,他就会发现这些年做的全是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