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场班会开始,我就像突然被按下了"禁言键",成了班里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
课间,原本会围在一起说笑的同学们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我。连林曼,说话时也总是左右张望,一副“随时准备撤离”的样子,好像跟我靠得太近,也会被一并记上黑名单。
坐在我前排的吴书豪,曾经是个活跃的搭话王。可自从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在他手上被没收之后,他就变得异常安静。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怕惹麻烦,总之,他现在见到我只会点头,搭配一句敷衍的“嗯”,连眼神都不太敢对上。
最让我不安的,是潘老师的眼神。
她讲课时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只要我稍微走神,哪怕只是看了窗外几秒,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点我名:“高云翼,你来回答。”语气不重,却像是一道绳索,把我拽回她设定的“正轨”。
那种目光,就像一张越织越紧的无形之网,牢牢罩住了我。
但真正让我心口发紧的,是桑岩。
自从班会那天他为我说话之后,他也成了“观察名单”上的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我知道——他在刻意保持距离,又在悄悄靠近。
他会在课间突然问我一句物理题,或者翻出一页笔记悄悄推到我手边,像是在用行动告诉我:他没后退。
我明白,他是在帮我,也是在默默承担那份属于"同盟者"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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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下午放学,潘老师忽然叫住我,说想谈谈。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跟上。
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窗外的光线像是被一层灰挡住,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
屋里原本低头改作业的几位老师都抬起头来,看向我,目光复杂。有人皱眉,有人压根儿没再低下头,像是等着听点什么新鲜的“进展”。
潘老师站在办公桌后,双臂交叉,语气平静得几乎冷硬:“你知道你最近的状态,有多让人担心吗?”
我没回应,只觉得手指都开始发凉。
“成绩下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还有……”她顿了顿,“同学们都在议论你和桑岩。”
她的目光像一道探照灯,牢牢锁住我不敢逃的脸。
“你,真的一点都没意识到?”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办公室里气压低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冷笑了一声,像是在下达一份判决,“你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影响到学习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但反而在那一刻冷静了下来。
我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和桑岩……有什么关系?”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反问,语气立刻拔高了:“你还想撇清?他最近的成绩一落千丈,你自己也是一团糟。你以为我真看不见?”
她话锋一转,几乎咬字:“你们在新年晚会上的短剧,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我咬着嘴唇,指节发白,却始终不语。
“还有操场上那次比赛。”她步步紧逼,“你中途退赛,他是唯一一个没指责你的人,还帮你开脱——你觉得这只是巧合?”
她像个缜密的审讯者,把所有细节拼接成一张完整的“罪证链条”,摆在我面前,只等我认罪伏法。
我沉默着。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在她眼里,都只是狡辩。
许久,她忽然换了口吻,温和了些:“你现在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
“早恋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耽误学习,影响前途。”
“你们是同桌,互相帮助本没错。但要有分寸。”
她最后看我一眼,语气缓下来:“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怎么选择。”
我低头,小声道:“我可以走了吗?”
她摆了摆手,算是许可。
我快步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合上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
走廊尽头的风吹过来,吹乱了我的刘海,却吹不走心头那一瞬间沉甸甸的羞耻和委屈。
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把这一切,全都说给桑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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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晚自习一回到家,就看见潘老师正坐在我家客厅里——
和我妈对坐着,茶水温热,笑意盈盈。
我心里猛地一沉,脚步几乎顿住。
“云翼回来了。”她冲我点头,语气温和得体,像极了一个关心学生的良师。
可我知道,她今天来,不只是喝茶。
她很快将话题转向我妈,语气意味深长:“家长啊,孩子这个年纪,心智还不成熟,尤其是和异性接触方面……”
她一边说,一边轻搅茶水,瓷勺碰杯的清脆声,像是一记记缓慢而精确的敲打。
我妈神色逐渐变得紧张,眼神开始频繁地飘向我。
“云翼,”她终于开口,眉头紧皱,“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愤怒,却显得毫无底气。
潘老师像是在执行一次流程熟练的调查。
她不动声色地开始罗列:新年演出、频繁接触、班会发言、成绩下滑、操场事件……
“这一切,”她轻轻一笑,“都太明显了。”
她像个拼图高手,把所有零碎细节一块块拼成“早恋证据链”,稳稳摆在我妈面前。
我妈听得一愣一愣,终于转头看我:“你真的没谈?”
我几乎咬着牙重复一遍:“我说了我没有。”
可这句“没有”,在她们眼中,不过是孩子的嘴硬。
潘老师放下茶杯,语重心长:“这阶段,孩子容易冲动,还是多沟通,多关注。”
“是是是……”我妈连忙点头,不忘斜眼瞪我,“你听见没有?不许早恋!”
“我说了我没有!”
我的声音快要破音,可全场静默。没有人听见我心底真正的委屈。
临走前,潘老师站起身,披上外套,随口补了一句:“哦,对了,我也和桑岩的父母沟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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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师走后,我低着头走回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眼泪才悄悄滑落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种说不清楚的愤怒和委屈,就像忽然间,全世界都变成了审判者,而我和他,却连辩护的权利都没有。
我不知道别人眼中的“早恋”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们只是彼此多看了几眼,多说了几句话——作为同桌,这也并不算什么。偶尔几句交谈,或是座位上的小摩擦,几乎每天都在别的同桌之间发生。我和桑岩之间,没有越界,也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
可我能感觉到,潘老师设下的那张“合围之网”,正把我心中那一点原本模糊、尚未命名的在意,推向某种“明确”。她的质问、她的假设,甚至她口中的“证据”,像一面镜子,逼我去正视那些我原本以为可以藏在日常里的小心思。
是她,把那一点朦胧的好感,当成污点来审视,用力地擦、反复地涂,直到原本干净的一页,被彻底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