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领着明焕在山谷中穿梭。
“医仙谷有阵法守护，没有谷内弟子领路，大多是在此迷路。”
白随跟在她们两步之后，目光不经意落在林苒身上，看似松弛，却步伐稳重，腰间的银铃无半点作响。
埋尸一事颇为诡异，以此换得入医仙谷的机会，他总担心这是请君入瓮的陷阱，心中反复回想林苒的一举一动，试图剖析出她深藏的意图。
所见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阵法，接下来是最后一道禁制，林苒取下令牌催动灵力。
遮天蔽日的树林被林间清风拂开，空气中草木气息揉进一丝药香，灌木悄然隐去，取代的是厚实软和的青草。
明焕眼前一亮，打量四周，心里不由感叹阵法之精妙。
白随蹙眉咬唇，身侧的手反复握紧又松开，他更为敏感，柔和的空间变化中，他敏锐觉察到空气流动变换倒转，周遭无形扭曲天旋地转。
难受，想吐。
身边温和的药草香味稍稍抚平他胃里的翻滚。
“阿苒回来啦，这两位是？”
迎面走来一位飒爽利落的女子，拖着一架板车，上面有七八个竹编背篓，里面满满当当的草药枝条。
“方师姐，他们是天行堂来的明焕和白随，想要见见师父。”林苒答道，顺带瞅了眼板车，“这些是要炼护心丹？师姐要去师父那吗？”
方师姐点点头：“师父让明昭继续炼丹，我先把材料给师父送过去。”
提到明昭，明焕眼神黯了些，抿唇无言。
“那麻烦师姐顺路带他们去见师父。”
明焕随方师姐走了，白随却没动脚步。
“你不去吗？”林苒问。
“我初次来这医仙谷，颇为好奇，方便带我转转吗？”白随问道。
林苒眨眨眼，这样也好，让白随和明焕多些与医仙谷接触，若是这二人与医仙谷建立联络，萧乾就没必要再来医仙谷，未来见到萧乾的概率会变低。
“当然可以。”
“此处是炼丹房。”
“这些是弟子住的小院，院里有各自的药圃。”
“那边是藏书阁，里面医书较多。”
“这边是山泉流经之处。”
林苒干涩地介绍，不怪她言语匮乏，医仙谷本就只有十余人，建的是农户平房，扎的是藩篱，田里种着绿油油的草药，朴实的田园乡土风，实在是无甚可言。
“这间最大的屋子是食堂，平时大家一起吃饭。”
白随打量着土夯的墙，最大的房屋也没有天行堂最小的院落厢房大，所谓藏书阁也就是三四书架，所用的木头堪比柴木，医仙谷朴实无华。四处巡视生活痕迹，这里生活着约十二三人，大多脚印都是未习武者留下。
想要强行撬开医仙谷不难。白随垂下眼眸，时机尚早，可以再周旋片刻。
方才，他也察觉，林苒在医仙谷内人缘不错，路过之人对她都很真诚友善，如若和她交好，能取得更多医仙谷的消息。埋尸一事，可能只是他过于敏感，她可能只是不救妖族，又不想他人曝尸荒野。
地方小，实在是没什么可逛。
“明姑娘可能要和师父聊会，要不要去那边亭子，我给你沏壶茶？”林苒试探问道。
“多谢，正好我有些口渴。”白随从善如流道。
林苒取出茶具，心里是一团乱，她像是产品推销不出去的销售，脑内一边诘问死脑子快动啊，一边推测怎么让白随对医仙谷感兴趣。
思绪混乱，手中动作也不利索，滚烫的茶水即将涌出杯口，白随伸手扶住。
皮肤接触的一瞬间，破碎地字句涌入林苒的脑海，像是碎瓷片锐利清晰的轮廓扎得她生疼。
离开……遇袭，埋伏……死伤惨重……心脉受创……
“烫着手了吗？”白随神色担忧，眼眸中却是冷静，他动作及时，茶水没沾上她半分。
“啊没事我，我昨夜看医书太晚，今天精神不太好。”林苒摇摇头，努力串联那些字句，离开哪里？他们死伤惨重？谁心脉受创？然而徒劳无用，她感受不到更多信息。
白随看出她神情不对，正想要继续追问。
“林苒，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白随，你怎么会在这？”明昭的身影出现在亭外，她一反平日欢快跳脱，面色冷冷。
“我如何不能来，倒是二小姐心冷，从来不回传讯。”
“我回不回传讯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姓明，别管太宽。”
闻言，白随的手攥紧，面色不改：“夫人和你兄长过世前都叮嘱过我，照料好你们姐妹。”
“你们叙旧，今日采买的东西要去林师兄那报账，我去一趟。”林苒很有眼力见溜走。
明家的事她略知一二，明昭与家里关系不好，两年前，明昭母亲逝世，她就托外祖家关系来到医仙谷拜师学医，从不提及天行堂。
她和明焕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种家庭关系，可想而知的复杂。
明昭应该不想医仙谷知道她家中的事，林苒猜测，她一路走到戊字号药圃，林师兄坐在石桌旁，满脸愁容核对账册。
“师兄，怎么了？”
“唉，才到月中旬，银钱就不够花，本来打算每个月攒点钱，年末过冬大家伙多添置点好东西，如今看来不可能了。”
林师兄叹气连连，林苒递上账单，便是再来温柔一刀。
“师兄，这是今天采买的单子。”
“什么！今天要买啥？”
他一把接过单子，目光如剑扫过，眼睛里快冒出火星子。
“饴糖，话梅，酸枣糕，酒酿……林苒，你解释一下。”
“师父说了，如今大伙炼丹制药都很熟练，没什么进步空间，可以研究下如何让药更好入口，这些吃食味道不错，很有参考价值。”
“你！良药苦口，明明就是你们嘴馋。”林师兄气急之下也清楚，这绝对不是林苒一人的主意，这单子上每个人爱吃的全有。
“师兄消消气。”林苒讨好道，医仙谷虽不富裕，但是买零嘴的钱还是有的，她们才敢这么干。
“账单我收了，看到你都烦，走走走。”他不耐地挥挥手。
“这就告退。”
“等下，你把酸枣糕留下，不，每样都给我留点。”
…
报完账，林苒回到自己的小院，她和明昭住在庚字号药圃边的房屋里。她翻找出一个空锦囊，在屋子里零零碎碎搜罗不少东西，将锦囊塞得满满当当。
林苒垫了垫分量，应该够了，随即离开屋子。
此时，明焕和师父的谈话已然结束，她与白随，还有明昭三人聚在一起，不知道谈论些什么。
向来骄傲张扬的明昭，此刻像是蔫掉的小花，垂着脑袋，色彩都暗淡了。
林苒放慢脚步，让他们有足够时间结束不宜外人听到的谈话。
“林苒姑娘，我们正好想找你道别。”明焕向林苒招手。
“这么快就要走吗？”
“是啊，我们所求之事，医仙彻底回绝，自然是打道回府。还是要多谢林姑娘带路。”
“客气了，叫我林苒就好，这个给你们。”林苒将准备好的锦囊塞给明焕。
“这是？”明焕扯开一点口子，闻到扑鼻的药味。
“一些常用的药物，里面还有明昭炼制的护心丹，师父他们都说丹色至纯，希望你们能用，呃希望用不上。”
林苒差点说成希望用得上，别人不知道她能预知，会以为她在咒人。
明焕目光柔软看了眼明昭，又向林苒道谢：“谢谢你，以后我妹妹劳你关照。”
送走明焕和白随，林苒心中复盘，师父回绝了他们的请求，但是明焕萧乾心怀抱负，必然还会再来拜访，她带着白随熟悉医仙谷，就是寄希望于会派遣白随前来，而非萧乾。
只是，白随的态度并不明确，他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能医仙谷不吸引他？而且他和明昭关系不睦。
林苒有点伤脑筋，似乎努力没见成效。
林苒手中翻转一根玉简，这是明焕方才给她的，说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络她。
这时，她才发现明昭手中也有东西，是一只精巧的储物戒。
明昭发现林苒的目光。
“她给我的，估计里面是银钱法器之类。”
“真好，家里拨款赈灾，正好治治医仙谷专属穷病，改善生活质量。”
明昭被林苒的话逗乐。
“行，明天就去吃顿好的，再切几斤卤牛肉回来
…
“不出所料，医仙拒绝与天行堂合作，恐怕请来明昭的外祖家也无用。你可有发现？”离开医仙谷，明焕冷静发问。
“医仙谷人丁稀少，我观察看来，如传闻所言，确实和各门派都划清界限，避世而居。”
明焕点点头认同，白随接着分析。
“可以从内部入手，先获取谷内弟子信任，从长计议。”
他们所图谋不仅仅是医仙谷的医术丹药，更有此地独有的天地灵气，医仙本尊更是鲜有人知其来历。
先取得信任，徐徐图之为上策。
明焕眉心紧锁不语。
“明昭不合适，她性格毛躁，我认为此事可以从林苒入手。”白随道。
“目前看来，林苒很合适。”明焕眉头松开些，“先回去，和萧乾谈过再决定。”
…
入夜。
林苒就着烛光阅读医书。
房门传来脚步声。
明昭抱着被褥来找她一起睡觉，她毫不客气抽走林苒手里的书，将她挤到床里侧。
“晚上看书伤眼睛，不许看。”
“上我床还抢我的书，就你最霸道。”
“医书有什么好看的，明天下山给你买话本。”明昭爬上床，两床被褥拥挤又温馨。
“行，富贵未相忘，好姐妹给我买十本！”
明昭裹着被子朝林苒挤了挤。
“你不问我，他们说了什么吗？”
林苒挤回去。
“不问，你不开心就忘掉，心里总想着，只会更不开心。”
听到她的话，明昭不再扭动，像是一条死掉的虫，沉默许久，嚅嗫开口。
“家里很不愉快，哥哥去世后，所有人都变得不像亲人，像仇人，时时刻刻想对彼此啖肉饮血，父亲变成商人给我们掂量定价……我不讨厌明焕，但是我害怕她也会……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也不讨厌白随，只是他变得很像哥哥，又不像。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
明昭声音渐渐弱下去，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变成一个蚕茧。
林苒心中一软，轻轻抱住那条大蚕茧。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想明白，总有新事发生，每件都琢磨明白，就像是人追着马车，永远追不上。”
明昭安静一会，然后从被子里探出头。
“我睡一觉就能忘掉。”
“那，晚安。”
“晚安”
她们熄灭了烛火。
黑暗中，林苒就着月光看到明昭毛茸茸的脑袋，碎发下光洁的额头，她缓缓贴上去。
未来的剪影快速在她脑内闪过，像是胶片电影的滚轮飞速转动。
林苒看完未来，身侧的人传来入睡平稳的呼吸声，未来如刺骨寒潭，她轻叹，朝明昭凑近，想要多汲取一点温暖，驱走心中寒意。冷与暖的接替间，她落入睡意的罗网。
…
刺耳的唢呐声响彻医仙谷。
本就睡得不好的林苒被吵醒，明昭也爬起身，睡眼惺忪地张望。
这是钱之文师弟的唢呐声，他家原本是药香村的唢呐匠，负责村中大小红白喜事，哥哥继承家业，他无所事事，被师父捡回来当小师弟。
从此，唢呐就是医仙谷的警铃，一旦有紧急情况就吹响。
“我要拜托方师姐，换掉这个警铃，睡梦里听这唢呐，吓得我魂都要飞了。”明昭一边抱怨，一边穿鞋。
“不知道发生何事。”林苒望向屋外，远处天蒙蒙亮，大概是凌晨五点。
她们二人出屋，医仙谷人基本聚齐，方师姐面色冷峻，她的大板车四轮贴着腾云符，正飘在空中，朝人群而来缓缓落地。
落地一瞬，血腥臭味弥漫，大家纷纷掩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