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行灯起身,用小指轻轻蹭过林惑星的长睫,随后将手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那里粘着一片微小的晶状碎屑,它本身的光泽已经十分暗淡,但被闪闪呼吸间泄漏出的星光照着,就显现出柔和的粉色来。
水行灯认出了这片碎屑的原身,它是林惑星魔核的一小部分。
他盯着这颗粉色的星尘,心里升起一阵阵寒意。
这股寒意最开始出现在六年前……
水行灯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慌乱的时刻,即使被治疗魔法层层笼罩,胸腔中的某个器官仍然像是一颗快要被引爆的炸弹,疯狂的跳动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他从病床上醒来,充斥在视神经上的色彩中缺少了一抹柔美的粉色。
紧接着,他看懂了其他人脸上的不安与慌乱。
“怎么了?”水行灯强撑笑意,努力咽下哽在喉咙里的悲鸣。
“他去哪了?”
拜托……拜托,不要告诉我……
眼见没有人说话,他将视线移到他最信任的人脸上,央求般看他。
被他视线锁定的,是一位白发的肃容老人。他叹了一口气,严肃的面容瞬间瓦解。
他深望着水行灯,终于开了口:“不要着急,他是自己离开的。”
水行灯不解,只知道林惑星应当没有在战场上受伤,他便已经高兴起来:“好吧,我承认我总是不太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
他虚弱的笑意如同摇荡的烛火,轻易便被老人的悲伤眼神掐灭了。
那之后的一两年时间在水行灯的记忆里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他只记得传送阵的银光看多了会令人短暂失去视力,而魔王城的每一寸土地上加起来有两千三百六十七个传送阵。那些夜里他总会做噩梦,梦里闪烁着刺目的银光。
最后一个传送阵是在星星湖中找到的,它漂浮在湖面上,随着水流一同移动位置,同时也被粼粼的波光隐藏其中。
林惑星很喜欢在星星湖里游泳,偶尔还会潜入湖水中搜寻陨落于此的星星遗迹。水行灯从城堡的最高处往下望到它,眼前立刻就浮现出林惑星从高处直直跳进湖面溅起水花的场景。
湖中的传送阵通往大陆最繁华的城市,辉水晶城。
这个名字和魔王城一样,都是后来人改写的。这里是魔法协会总部,星辰之庭的所在地。辉水晶城里有5名大魔法使坐镇,他们都持有稀有的辉水晶制作而成的神圣魔法道具,这也是辉水晶城得名的原因。
辉水晶城不仅是大陆经济政治的中心,也是魔法界的核心地带。
传送阵另一头的出口开在胜利广场侧边的“魔王讨伐英雄群像”雕塑后面。
踏出传送阵的瞬间,水行灯就感受到了熟悉的魔力波动。那股气息就像是常年拧紧瓶盖的香水,突然之间被打翻在地上。瓶身碎裂开来,而里面装着的,馥郁无比的芬芳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水行灯犹如一头被人拔取出逆鳞的巨龙,愤怒地逡巡整个广场,终于在一片不起眼的空地上找到了一块碎片状的粉色结晶,结晶散发着暗淡的光芒,微弱的闪烁着,像是很快就会熄灭。
狂暴的魔力席卷着水行灯冲进星辰之庭,此刻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魔王,一个残暴的欲毁灭世界的恶魔。
排山倒海的庞大魔力将他的声音扩大传播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宛如从地狱前来讨命的厄里倪厄斯,“卑鄙无耻的人类,居然敢亵渎天上的星辰!”
魔力掀起周围的一切,又狂风骤雨般将其砸下。
一时间星辰之庭里充斥着人们尖叫哭泣的声音。
协会的执掌者,大魔法使罗兰.多尼站了出来,他痛恨道:“魔王,难道偷取属于人类的魔力辉光,还不能平息你心中的贪婪吗?!?竟然敢跑到这里来挑衅!”
他举起手中黄杨木制的法杖,巨大的火球炸响着朝水行灯飞掠而去。
这一击被闪现而出的白发老者瞬间筑起的冰墙挡住了,火与冰碰撞将其气化,水汽弥漫在整个建筑内部。
来者面容严肃,穿一身执事的服装,所有扣子都一板一眼地扣紧。他挡在水行灯身前,如果在场的魔法使资质足够资深,便能认出老人的身份正是上一任星辉魔法学院的院长,五大魔法使之一的,梅洛.金。
这位伟大的魔法使理应在魔王讨伐战争中去世了,可如今却又出现在此,周围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敢妄动。
罗兰会长一击不成像是气急了,不复其日常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温和涵养,对着梅洛便是破口大骂:“梅洛!你这个该死的人类叛徒!我早该发现你的真面目!”
梅洛却不顾上听他的吠叫,他看向暴走的水行灯,虽然焦急面上却不显,他用魔法控制声波,只传入对方的耳中:“我们先回去,至少要召集些人手,这样冲动别说找到他,你自己也会送命!”
水行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紧紧捏着手心里的粉色晶体碎片,连被那东西扎破了手心也没有感觉到。
周围所有人的声音都变成了嘈杂的嗡嗡声,他听不到罗兰的怒骂,也听不清老梅洛的劝告,只能盲目的抽出体内的魔力,再将其向周围释放。
一片混乱中,被水行灯捏住的碎片从他手心钻入,一路顺着体内魔力的循环流动,直到贴上了他体内完整的魔核。粉色碎片依偎在上面,吸收了一部分水行灯的魔力,变得莹润了些许。
于是一个带着迷茫和哭腔的声音在他空茫的脑中响起:“这是哪里......?”
“星星!”水行灯精神一震,急切的试图与那声音对话。
但声音的主人似乎无法听到他的声音,只是自顾自的哭泣着,没有再开口。
他还存在在世间,快点去找他!
这个认知让水行灯清醒过来,他冷漠地扫视一眼人群,扔下最后一句话:“祈祷吧,卑劣的掠夺者们,祈求我能寻回他的踪迹。”
话落,他的衣领中跳出一条漆黑的项链状的东西,那东西浮在空中,瞬间展开成一片黑影,将两人包裹进去,融入地上大片的阴影中消失了。
走廊响起的沉稳的脚步声唤回了水行灯的思绪,来人穿着的正装皮鞋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声响十分清晰。
片刻后,脚步声停在水行灯的卧室门前,门外的人并没有敲门,默默等候在外面。
水行灯将手背上的晶状碎屑收纳入体内,让它和更大的那块碎片待在一起,随后下床走到门边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如今魔王城堡的老管家梅洛.金。
水行灯让开身体,让老梅洛进屋。
床上熟睡的林惑星没有被两人的动静吵醒,他睡得很熟,呼吸也十分清浅。
梅洛作为一名古典系的大魔法使,十分擅长使用治愈魔法。4年前水行灯找到林惑星时,他就为林惑星做过一次治疗,维持了他这些年的正常生活,不想事到如今,竟然又出了问题。
林惑星的状况简单来说,就是魔核受损,他无法将魔力留存在体内。他现在就像一个碎裂了的金鱼缸一样,一边漏水一边还在继续碎裂。好在他的“金鱼”还在,也就是魔核中吸纳魔力的“芯”没有出问题。
伊什塔尔大陆上所有魔法都来源于星辰,星辰洒下星辉,洒在人类的身上便成为了魔核,得到星辉赐福生出魔核的人类可以吸纳漂浮在世间的魔力,将其储存或应用。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都被称作魔法使。
魔核是纯粹的星辰魔力凝结而成,无法被人类释放的魔力所修复。即使是大魔法使梅洛,也只能做到为林惑星破碎的魔核周边塑造出一圈支撑的魔力,让他的魔核不至于继续开裂下去。
可看眼下的情况,靠这种方式维持似乎已经无济于事。梅洛收回手中钢笔形状的魔杖,朝水行灯摇了摇头:“不太好,他的情况应该恶化了有一阵子了,老办法恐怕支撑不住。”
水行灯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但梅洛接下来的话给了他一丝希望。
老人将钢笔插进胸前的口袋里,开口道:“今天我去见了莉莉丝,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我觉得也许可以试试。”
莉莉丝是魔王城中的一位变身系魔法使,变身方向是圣修女。作为变身系中很少见的治疗分支,他的意见自然是很有价值的。
水行灯追问:“要怎么做?”
梅洛并不直说,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林惑星:“这个办法要想实现也需要莉莉丝帮忙,这样僵着总不是办法,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水行灯知道其中隐情,沉默的点了点头。
事情交代完,梅洛也不再耽误,自己回房间休息去了。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水行灯俯下身,在林惑星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随后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将他从睡梦中唤醒过来。
林惑星困倦地揉着眼睛,听到男人的声音从很近的位置响起,诱哄般低声询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请假是想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