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昶被老师训完出来的时候，冯轲刚好进来。

他的心情写在脸上。

倒不是悲痛欲绝，但阴云笼罩。

贺昶什么也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轲懂他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只握了下贺昶搭上来的手，心如死灰地进去挨批了。

他不知道，他善解人意的好兄弟和他擦肩而过的下一秒，就给他的心碎女嘉宾发信息。

“在上课？还是在工作室？”

祝希回得很快：“在外面。”

贺昶心一紧：“和朋友出去玩了？”

她直接发了照片过来。

是在做美甲。

图片里只能看见她纤细白皙的一截手臂，手掌放在烤灯里，正在照干。这让贺昶即刻回想起了她的指尖，想起那个让自己心猿意马的上午。

祝希正在和美甲师聊天。她是老顾客了，一个多月没见，两个人积攒的八卦够说几个小时。

她以为贺昶得知自己在做美甲以后就不会再回复了，毕竟直男们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基本上都比较恶劣，祝希之前认识的男生里还有因为她做美甲而认定她性格很差，还说她克夫的。

然而对此她只想翻个白眼，如果男人这么容易就能被克死，那她要做一辈子美甲。

正聊到这个人呢，贺昶的信息又进来了。

美甲师用余光瞥了眼，暧昧的目光扫过祝希：“男朋友？”

“男性朋友。”

“朋友查岗查那么勤？”

祝希纠正道：“找我有事而已。”

贺昶说兔子今晚要在暮色做冬阴功火锅，问她要不要过来。

好好的清吧都快搞成神厨小福贵的私人餐厅了。

祝希回了句：“我今晚有事，去不了。”

这句话发送过去，她顿了顿——以祝希对贺昶的了解，对方大概率不会问她有什么事。

于是祝希又补了句：“约了人，不好意思啊。帮我跟兔哥说句抱歉。”

说实话有点装了，以她和兔子的关系根本用不着。但是祝希就是想钓一下贺昶，看他会不会上钩。

她盯着那个正在输入中看，两条消息从输入栏上面冒出来。

“去哪里玩呀？”

“和我不认识的朋友？”

祝希笑了一声，回复：“应该算是认识的。”

“谁？”

“Keir。”

那边沉默了很久，美甲师都封完层了，祝希还没等到贺昶的回复。

她打车回了学校，下午没课，她想去工作室拿画本到咖啡厅去画。走到半路，遇到了应鹊。

“这么巧。”

对方已经和她打招呼了，祝希只能出于礼貌点头寒暄：“是啊。寒假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很充实。”应鹊看起来很开心。

因为她寒假实习的那个工作室鉴于她表现良好，决定破例招她当兼职。

大二下了，课稍微少了一点。应鹊原本就没什么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平时闲着只能在宿舍里自娱自乐。现在有了事情做，而且还是对前途有用的事，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超越了同样无所事事的同学们一大截。

虽然比她优秀的大有人在，但是抛去天资，起码她没有掉队。

祝希也没问她怎么眉飞色舞的，她对别人的生活没什么兴趣。只是在看到她怀里抱着的杂志时，愣了一下。

“第27期已经出来了吗？”

应鹊也愣了下，没想到她会问，“是的。”

她殷勤地递给祝希：“今天早上书店刚铺货，我怕抢光了，所以赶紧去买了。”

上面的塑封还没有拆，祝希也不好意思替她拆，只想着赶紧也去书店淘一本。

于是她匆匆和应鹊道别，应鹊猜到她的意图，提醒道：“这期因为有薰的采访，所以特别抢手，如果你没买到的话我可以借你看。”

祝希随口答了句谢谢就走了。

应鹊觉得自己帮上了她的忙，开心的情绪又多高涨了一点。

她抱着新鲜出炉的杂志，在宿舍里翻开了第一页。

对于她们这样的学生来说，每个季度的品牌推陈出新都有着借鉴和学习的意义，毕竟时尚风向标对设计师的重要性相当于新闻人和时事热点之间的关系。

应鹊几乎是贪婪地翻阅着书中的一切，被这个奢靡华丽的世界所深深吸引，并且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也能够出现在此。

她太入迷了，连舍友回来了都不知道。对方从她背后悄悄靠近，吓了她一跳：“在看什么？哇，这不是《alla》的最新版吗？你这么快就入手了。”

应鹊笑笑：“是啊，我一大早去买的。”

“你真的……怎么连小事都那么卷？”

应鹊没说话，因为兼职的事情给她带来的满足感和优越感太多了，所以她现在已经能够良好地接受所有来自他人的评价。

她甚至有些恶劣地揣测，那些说她卷的人都是嫉妒。

这个词一冒出来，应鹊感觉自己浑身的自我怀疑都被卸下了，怀着愉悦的心情，她往下翻。

结果下一页却让她目眦欲裂。

应鹊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并不出名但有着悠久历史的品牌所推出的春季新品，上面的设计师栏目俨然有一位她熟悉的人。

应鹊从来没有觉得祝希的名字烂大街。

相反，她觉得这个名字应是继承了她家人对她的希望和宠爱而生。

应鹊没办法不去联想刚才碰见祝希时，对方表现出了与平日不同的急切。

原来是这样。

应鹊莫名掉下眼泪来。

为自己像个笑话一样的、微不足道的沾沾自喜。

宿舍里还有别的舍友，她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问为什么。她把额头靠在桌子边缘，不甘心地打开手机，搜这个品牌到底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发布的招聘信息。

一条消息突然弹了出来，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谭跃学长：“哈喽学妹，最近过得怎么样？今晚有空吗，要不要来暮色玩？”

*

祝希如愿以偿地买到了第27期《alla》，不同于别的同学会用来学习参考，她几乎不怎么买时尚杂志。

如果不是因为这期她在书中的某一面有了一点点位置，祝希才懒得跑这一趟。

虽然只是一个名字，连介绍都没有，但是对于已经习惯性摆烂的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成果。

高中三年几乎将她的心气耗尽了，上了大学以后祝希只要能偷懒就绝对不努力，久违的成就感让她仿佛回到了被班主任咒骂考不上大学结果却来到了京大的那一天。

她尝过太多酸甜苦辣，但是对甜的记忆却特别深刻。因为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甜”有多么来之不易。

祝希举着书，边走边让那一面内容沐浴在阳光下，骄傲得想要转圈。

她认为今天将会是从新年到现在，她最开心的一天。

如果没有在工作室楼下看到小姨的车的话，祝希将会拥有完整的开心。

祝希皱着眉上前去看了，驾驶座空无一人。

她暗骂糟糕，工作室都没上去，直奔旁边的教师办公室。

还没到门口，远远就听见里面有笑声溢出。

她老师一眼就瞄到了她，连忙招呼她进来：“祝希！我们正聊起你呢。”

倪雯背对着她，祝希知道她大概率比老师更早察觉她的脚步声，但是她仍然等别人了开口，才施施然回过头。

倪雯再怎么好，到底也是方俪的女儿，倪霏的妹妹。

祝希想到这一点，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小姨。”

远看无人的办公桌上突然有几个头像地鼠一样冒出来，祝希却毫不避讳被其他老师知道自己和倪雯的关系，张口就表明了她们的亲戚关系。

不过就算她不说也会被猜到，不然一个马院的主任天天来别的学院办公室干什么？

倪雯瞥了一眼祝希手上的杂志，语气淡淡的：“你怕不是有顺风耳，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腾云驾雾过来了。我茶都还没喝上一口，你们老师就迫不及待跟我分享你的成就了。”

这话说的态度不明，老师不知道这两人在闹别扭，忙说：“小孩子嘛，得了奖状总是想要夸奖的。况且小希才大二，就已经能够以设计师的身份登上《alla》，已经是很优秀了。照我说啊，倪主任，您这侄女没当模特才可惜！”

祝希木着脸不说话。

倪雯笑了笑，对老师的恭维不屑一顾：“长相都是父母给的，怎么用是自己的造化。”

“是是是……不过时代变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能靠脸吃饭咯，长得漂亮是大优势。”

老师听不出弦外之音，祝希却懂了——八成是在老宅她怼七大姑的那番话被她妈当做饭后闲聊吐槽给小姨了，她们平日里最讨厌搔首弄姿、不务正业的女孩，她妈逮不到她人，所以倪雯在这点她呢。

倪雯今日是特地来堵祝希的，眼看守株待兔成功，便没有久留，摁着祝希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你下午没课，打算去哪？”

“出去玩。”

“去哪玩？”

祝希不答。

放在平时倪雯肯定要耳提面命地劝学一番，但是今天她有别的要紧事找祝希，所以暂时搁置。

“跟你朋友道个歉吧，说你去不了了。”

祝希皱眉：“为什么？”

“外婆又生病了，你爸妈要我带你回去一趟。”

祝希应激道：“带我回去干什么？我回去了她的病就能好了？”

倪雯冷下脸：“祝希。”

祝希赶在她把自己塞进车里之前赶紧退却，她看着小姨，原以为会得到她珍稀的一两句夸奖，却不曾想原来连这样的话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为她骄傲的时候，最亲近的家人反而觉得不重要。

祝希垂下眼，道：“我不去。”

“祝希——”

祝希直接跑了。

*

她原本只是想去拿画本的，结果收获了一肚子大喜大悲。

咖啡厅是一点都不想去了，祝希回到宿舍就上了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打算就这样睡到天昏地暗。

京大是四人寝，但是她没有舍友——其他三个人开学没多久就搬出去住了，其中一个还问过祝希要不要一起，但是倪霏和祝勐都不同意，祝希又没有存钱的习惯，所以即便想出去住也没经济支撑。

想到这个，她迷迷糊糊地开始盘算，该怎么把手里的钱拿去投资比较好。

毕竟“独居”和“一个人住宿舍”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

这念头在祝希睡到天黑，被闹钟叫醒时感受到的无尽的空虚与寂寞后，变得越发强烈——她要赚钱，她要搬出去住。

祝希拖着疲惫的身心下床，打开手机发现Keir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没接。

对方倒不是爽约，毕竟是他主动约的祝希。但是他想把时间提前一点，因为他想早点回去看球赛。

祝希看了眼时间，按照他的意思，祝希现在就得出发了。

她看了眼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捋了捋头发，回了他一句：“来了。”

祝希一边下楼一边看别的信息，走到一半才看到贺昶发来的照片。

是《alla》第27期的内页，有她的那一面。

小小的名字，被他拍得大大的。

她心下一动，“你怎么知道？”

她没炫耀，也没有广而告之，这个牌子也没到每季新品都备受瞩目的程度。

贺昶说：“你之前找我帮忙的时候和我提过，我就关注了他们的官博。前天他们有转发杂志的动态，我就买了一本预售。”

发行的当天就收到了，他是见证的第一位观众。

祝希印象里却找不到任何她告诉过贺昶的记忆，大概当时只是她随口一提。

可是却被他记住了。

祝希看着手机，久久没有回复。

贺昶等了等，似乎是意识到了时间，他问：“你和朋友在吃饭了吧？”

“在路上。”

她打字：“冬阴功火锅好吃吗？”

“我没去。”

“为什么？”

贺昶站在女生宿舍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