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卿忠君体国、英勇无双,只可惜英年早逝、为国捐躯,朕深以为憾。”
“朕记得六年前,本欲召你们一家回京,也好代替郑卿照拂一二,只可惜忠勇侯夫人身体不好,要去杭州养病,故而上表推辞了。”
“倒是不想今日还能见到你,你母亲身体如何了?”
怀瑜恭恭敬敬地俯在地上回答。
“回皇上,多亏范太医妙手,近日家母身体比以往好多了。”
“臣此次进京除了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也是因为家母身体实在不好,本是想着重游故地完成心愿,不想还能有意外之喜。”
“能得皇上关心,臣一家不胜荣幸。”
怀瑜说完,景明帝就亲自去扶了他起来。
“怎的同朕如此生疏,朕早年就与郑卿熟识,皇后也同你母亲是闺中密友,你只管把朕当成长辈就好。”
此言一出,周围人神色各异。
皇后同忠勇侯夫人交好?是先皇后吧。
景明帝说着就想起了葬身火海的爱妻。
虽然林婉很可恶,不过说起来,他也算是这小子的干爹了。
只要这小子没有怨恨,对泰清忠心,那暂且留着他也行。
而且按照小星星和林婉的关系,说不定,这小子会是那最后一根稻草呢。
景明帝退后两步,看着怀瑜,温和的笑着。
“你生得像你娘更多些,不过这身板倒是随了你爹,可取了表字?”
说着,拍了拍怀瑜的肩膀。
怀瑜温温润润地笑着,让人升不起防备。
“臣表字修瑾,是阿耶在世的时候就给臣取了的。”
景明帝一听就叫上了怀瑜的表字。
“那修瑾,朕记得之前郑卿曾经夸过你武艺不错,怎么不打算继承你父亲的衣钵,反而打算科举?”
怀瑜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睛看着景明帝。
“阿娘思念阿耶太过,身体每况愈下,臣实在是不放心阿娘。”
“况且沙场凶险,臣不忍叫她在病中还要为臣提心吊胆的。”
“故而,虽然臣自幼就向往成为阿耶那般保家卫国的将军,但还是选择参加科举,以便奉养照顾阿娘。”
说完,怀瑜顿了顿,眼神更为真挚,诚恳地接着说下去。
“臣私以为,不论是征战沙场的将领,还是稳定国朝的文官,都是极为重要的。”
“臣相信成为一名文官,也能为国尽忠。”
景明帝静静地等他说完,才拍着他的肩膀发出一声感叹。
“好孩子,有志气,那朕就在殿试等着你了。”
怀瑜心里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就又听景明帝问他。
“说起来,月前泰清去郊外踏青,回宫时带了一坛桃花酿,朕一尝就知道是郑卿的手艺,想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怀瑜不解其意,只能谨慎回答。
“是,臣进京前曾陪着阿娘去桃花寺故地重游,有幸偶遇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亲切随和、宅心仁厚,不嫌臣粗陋,愿意与臣相交。”
“范太医也是太子殿下为阿娘请来诊治的。”
景明帝见怀瑜拘谨,笑着劝他。
“哎,修瑾不必自谦。”
“你娘同皇后是好友,要不是你自幼就不在京中,早就和泰清认识了,往后你可以与泰清多多来往,也算延续了长辈之间的情谊。”
怀瑜恭敬应诺。
景明帝满意地点头坐下,让人给怀瑜在边上加了个座。
怀瑜退到边上落座。
众人又被龙舟赛吸引,怀瑜这才有心思看了看台上的人。
在景明帝左边落座的应该是颛亲王,算来是景明帝的叔祖父,现下掌管着宗正寺。
右边应该依次是四、五、六皇子,与太子同龄,不过打眼一瞧就知道完全比不过太子。
龙舟赛结束,景明帝亲自为胜者颁奖后,一群人又声势浩大的离开了。
怀瑜跟着人群恭送景明帝之后,才回酒楼去找郑怀舒。
郑怀舒在雅间里等的心焦,好不容易才等到怀瑜回来,对着怀瑜欲言又止。
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又拉着怀瑜出去疯逛了半日。
等日头渐渐西落,人潮也慢慢散去,郑怀舒也疯玩了个尽兴,怀瑜才带着郑怀舒回去。
许是兴奋后的疲倦来得太过汹涌,郑怀舒在马车里就靠着怀瑜睡着了。
怀瑜小心护着睡着的妹妹,轻轻将毯子又拢得严实些。
“郎君,邴大人邀您在天外居一叙。”
方宁的声音在马车外轻轻响起。
“唔......”郑怀舒似乎是被声音所扰,略嘟囔了一声。
怀瑜忙捂了她耳朵,见她没响动了,才凑到窗口低声回方宁。
“我知道了,等送了阿舒回去我再去天外居,你使了人去请修正略等等,再派了人去告诉苏娘子一声,去不去随她。”
“还有,东西都送了吗?”
方宁:“郎君放心,东西我一早就交给今日给太子送信的人了,郎君还有什么吩咐吗?”
怀瑜:“没了,你去吧。”
马车行至府门口,怀瑜轻轻抱着郑怀舒送她回梧桐苑,小心安置好才出门去天外居赴约。
天外居。
甫一进大厅,精致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厅中歌舞升平,繁华热闹不输今天白日里所见。
柱子、栏杆皆是精心雕刻过的,还用了金漆绘饰,长长的水晶帘子自穹顶垂至地面,每一颗珠子都经过细细雕琢。
台上舞者动作整齐划一,柔美又不失力量,妩媚却不媚俗,乐者一曲清歌动人心弦,更是非同一般。
处处繁花装点,配上珠帘折射出的冷调流光,氛围热烈又不落于俗套,旖旎风流又不落于下流艳情。
嗯,妹妹惯会坑人的。
方宁提前就通知了掌柜的,见怀瑜来了,急忙迎上来。
“郎君来了,知是郎君会友,特安排在了炽云间,郎君随我来。”
怀瑜一离了前厅便不闻喧闹,刚步入后苑便觉眼前一新,奇异景色不似人间所有。
曲径通幽处,奇山异石错落有致,泠泠水声隐约入耳。
点点星光缀于许多稀奇花草中,细细瞧去,自然的鲜花绿叶中掩映着许多琉璃水晶质地的巧夺天工、流光溢彩的花卉。
脚下琉璃铺道,纹路似白云,映着光芒恍似在流动一般。
随着掌柜的进入中楼,楼中有一彩绘浮雕高台。
在底端、中段浮台及顶端均有舞者翩翩起舞,一曲胡旋当真跳出了几分天外飞仙之神采。
乐者坐于顶端圆台稍下一层环形檐台奏乐,水准较之前厅乐师更高一筹。
小厮侍女作仙童打扮来来往往,雅间门窗上隐有人影闪动却不闻半点声响。
楼梯在两旁,沿着墙壁缓缓环旋而上。
拾阶而上,每层所见楼内楼外风景皆不同。
从上往下看,可见楼内各处浮雕彩绘连成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作,每层皆不同,楼外奇石花草也组成了不同图样。
至四层与高台顶端平齐,继续往上,至七楼到顶层。
炽云间就在七楼。
怀瑜站在雅间门口,伸手扯了扯门边系了个小铃铛的细绳。
房门立时就打开了,仿佛门内人早已等候多时。
怀瑜微微愣住,看着眼前一身酒气,眉眼疲惫,眼角泛红,却是一身精心打扮过的男人。
耳边传来的珠落玉盘的乐声令他回神,朝着邴齐拱手做礼。
原来,不是等候多时,怕是二人独处尴尬吧。
“让修正久等了,怎的今日突然约我来此?还没贺过修正高升之喜。”
邴齐回身往里走去,声音里带着饮酒过多的沙哑。
“修瑾,进来再说吧。”
怀瑜进屋关上门。
耳尖微动,看了眼帘后传来琵琶声的地方,人影欲隐欲现,挑眉不语。
走到邴齐对面坐下,见他一味饮酒不语,自顾自取了个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修正唤我来,是特意叫我陪你喝酒的?”
邴齐将杯中酒饮尽,拿着杯子把玩,沉吟片刻。
“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怀瑜诧异:“走?”
邴齐垂眸,讽刺一笑:“嗯,新封的溪南巡抚,也算是,呵,高升了。”
怀瑜:“可,皇上不是刚任命你为刑部尚书吗?”
邴齐仍是笑着,又喝了一杯酒,才淡淡地接着说。
“他任命了,我就要乖乖受封吗?”
“当初去杭州,九死一生,那也是因为我乐意,而不是因为为他效命。”
“我欲为民请命,可结果呢?”
怀瑜微微挑眉。
“嗯......翁旭等人罢官,连抄家都不曾,朝中许多要紧职位仍是世家子担任。”
“为无辜死去的百姓陪葬的只有底层办事的小吏,其中或许有从恶者,但也不免无辜之人。”
邴齐耸耸肩。
“首恶不曾诛,从者禄如往,这是因为什么?”
“无非是庙堂之主非民之主,我也就是个普通百姓,既非民之主也就非我之主。”
“三年出生入死换来世家轻损,我心中到底意难平,说真的,昨日我请辞时差点忍不住指着他鼻子骂,好容易忍下了。”
怀瑜轻扯嘴角:“你昨日才忍不住?我......还以为按你的性子恐怕早就私下里对皇上不敬了。”
“修正,不可意气用事,你既想为民请命,为何要推辞刑部尚书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