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却是晓得，若姬长江真是传说中的那人，那他说得当不得假。虽然那人早已被太巳天师府除名，但那人的传说一直在玄门道家中流传，以残缺之心成就无上大道，为众人追捧，但也是玄门中讳莫如深之人。

不过为何长江会是那人，长江的性子与那人截然相反，一个浪荡不羁，一个沉稳内敛，这样两种性格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让李岚恍惚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李岚拦住愤怒的梧桐妖，与眼前之人道：“那如今的你，究竟是长泓神尊，还是姬长江？”

长泓神尊怔了怔，露出一个浪荡笑容：“师叔觉得呢？”

李岚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方才结界之内，虽然她看不清楚，但能感知到长泓神尊与魔神琊夕作了某种交易。她目色复杂，轻轻说道：“你在玩火。”

与魔为伍，玩火自焚。

长泓幽幽然，“是么？”顿了顿，露出灿烂笑容，“本尊还嫌这火烧得不够大呢。”

不过是将望乡之地改为人妖鬼魔共存，他还想有朝一日，三界九州人人皆可来去自由，不分你我。

他这般痴心妄想若为天界之人知晓，必会列入狂悖之徒，引得三清界杀之而后快。但那又怎样，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神族自恃身份，一直高高在上，俯仰众生，视众生为蝼蚁。但谁又晓得，无论人妖鬼魔生来皆平等，都是为了生存，谁比谁高尚？

李岚望着那人放荡不羁却忧郁深邃的眼神，有些动容。

她深深叹了口气，苦笑了下，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在长江下山前有没有算到过，会有这么一日，太巳天师府尽出不肖之徒啊。长泓神尊这番举动无疑在挑衅三清界权威，纵然当初天师府将他除名，也免不了连带之责。

不过，李岚觉得，师父老人家博古通今、预知未来，应当是晓得了。否则，也不会允诺长泓幻化成姬长江再次入太巳天师府，虽然名义上不承认长泓是天师府弟子，暗中却还是当他为最亲近之人，那老头儿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了，还是如此口嫌体正。

“你之事太过惊世骇俗，自求多福吧。”

李岚拉着梧桐妖离开，她要尽快回师门，将此间之事说与老天师知晓。

长泓看着李岚离开，脑海中这些年姬长江的记忆一点点浮现。

长公主师叔这些年对他的谆谆教导，暗中呵护，还有师门，那些人或事，一幕幕反复上演。纵然师叔说让他自求多福，可他晓得，若有朝一日，他穷途末路，入地无门无可去处，天师府的大门依然会为他打开，无惧风雨，无畏艰难，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就像当年一样。

长泓带着无毛的萧鸾回到了望乡之乡，将灵犀剑插入泉水中。赤白瞪大着眼，试探着喊：“神尊？”长泓睨了赤白一眼，“怎么，不过几日不见，认不得本尊了？”

这般口气一出，赤白顿时松懈下来，嬉皮笑脸道：“哪能啊。”

不过为何神尊所穿衣物与先前的那道士一般无二，不过他没想太久便不想了，横竖神尊回来了，自无须那道士假扮，最近望乡天斩神魔结界之事搞得他手忙脚乱，魔族入侵，望乡人心惶惶，急需望江使出面。

长泓道：“你所说之事吾已知晓。”

他从怀中掏出望乡令交予赤白，“即刻下令下去，自今日后，魔族皆可入望乡。”

赤白一下震惊到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神尊你说什么？”

长泓一字一句道：“本尊说，自此之后，望乡之内，魔族可自由出入。”

“神尊莫不是说笑？”赤白愣了片刻，“那可是魔啊。”

神魔自来对立，不共戴天，长泓神尊又是三清界的除魔战神，手上杀死的魔不计其数，怎会下如此命令？赤白实在不敢相信，难道神尊被夺舍了？可他清楚得晓得，眼前之人确实为长泓神尊，作不得假。

“为何？”赤白面露受伤，神尊不是不晓得，他们麒麟一族为魔族所灭，那么多人惨死在他面前。少年难过不解的表情令长泓动容，他说：“赤白，记得本尊曾与你说过，众生平等。”

“是，你是说过，但魔便是魔。”赤白赤红着眼道，“他们杀死了那么多的人。”

“可他们也死了很多人。”长泓苦笑一下，“赤白，你晓得当年上古战场，神魔是为何开战的么？”

赤白摇头，说：“我不晓得，也不想知晓。”

长泓神尊望向远方，好似陷入长久的回忆。

黄沙漫天，溪流干涸，贫瘠的土地什么也没有。

烈日之下，只余一方巴掌大小的灵泉，那灵泉中长着一棵荆棘树，树上结了一颗荆棘果。

果子味道并不好，涩得很。

但已是这片土地中唯一的春色。

某一日，神族少年与魔族少年在此相遇。

干裂的嘴唇，涣散的目光，沉重的步伐，二人皆已到生命极限。

但荆棘果只有一个，谁拿到谁便能活。

长泓神尊幽幽叹息，问赤白，“你说他们谁拿到了果子？”

赤白为长泓神尊描摹的画面动容，那般炎热贫瘠的土地，很难有生命存活，他摇头，“我不知道。”他晓得神尊为何与他讲这个故事，无论两个少年谁拿到，两人之中必有一死，自也就引起神魔大战了。

不过长泓未告诉赤白，那两个少年谁也没拿到果子，两人本就是很好的朋友，都想让对方吃下那唯一的果子活下去，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后来，两人都死了。

死在了荆棘树前。

死得很惨，被晒成了两张人皮，恐怖极了。

两人的身份注定了神魔两方无法罢休，自此，上古神魔大战开启。

赤白无法感同身受，但他察觉了长泓神尊浑身上下笼罩的淡淡忧伤，他想，或许神尊是对的。

长泓神尊看着少年带着不解疑惑离开，轻轻笑了笑，摊开掌心，以手指点了点无毛鸟小小的脑袋，幽幽道：“阿鸾，你说呢？”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水光潋滟，模糊了视线。

“阿鸾，你说，那小小的果子，为何那般酸涩呢？”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静默。

小鸟儿在掌心浅浅的呼吸，缓缓起伏。

睡得那般熟稔安心。

长泓神尊不由得轻笑出声。

只觉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