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楚杉辞连续每日傍晚出去散步,直到深夜才散步回来。终于,自然而然的,到了楚廷玉离晋还楚的那天。
黄昏时分,楚廷玉一袭白衣胜雪,长身玉立于城门口。夕阳照在他异常俊美的侧颜上,一边阴暗,一边光灿。他牵着马,最后一次回望这座皇城,肃穆、冰冷,埋葬了他的骄傲和自尊。
而今,他终于走出来了。
只是代价却是一人还一人。他纵马而出,待行过城外的长亭时。他忽地见一男子在长亭边站立,一袭月牙白锦衣,身形清瘦。
直觉告诉他,是皇姐安排的人。他令随侍停下,翻身下马,走去长亭。
“先生在此处等人吗?”楚廷玉拱手问道。
萧陌珩转身,看清楚廷玉的一刻,眸光中有复杂光芒微微一闪。楚廷玉和楚杉辞生着一双相似的含情目,便是单单望着一个人,也似乎深情款款。
萧陌珩淡淡笑道,指了指身后树林:“永宁公主在那边等你。”
少年的脸僵了僵,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浮起几分警惕神色。
见其不信,萧陌珩拿出楚杉辞的玉佩递与楚廷玉。楚廷玉垂眸一看,不错,是皇姐从不离身的玉佩。他往旁边的树林看去,楚杉辞正站在树阴下,含着浓浓的笑意看着他。
“皇姐。”楚廷玉走到楚杉辞身旁,紧紧抱着她。他的力道极大,紧紧箍着楚杉辞的腰身。
“好了好了,廷玉,我要喘不过气了。”楚杉辞拍了拍他,声音轻柔,带着缱绻的温情。
楚廷玉忙松开手,待看清他的面容,楚杉辞眼眸含笑。她抬手,极其温柔地抹着楚廷玉的眼泪:“廷玉这么大了,还哭得像小孩一样。”说道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哽咽起来。
“皇姐,我舍不得你。”楚廷玉轻轻开口,力图平静的声线下却难以掩藏分明的依恋和害怕。
“廷玉,还记得皇姐告诉你的吗?不要拘泥于小情小爱,你还有你的前途、家国天下。楚国并不比晋国太平多少,你在楚国一定要一切小心。”楚杉辞握紧他的手,嘱咐道。随后她又说:“廷玉,我且问你。若是楚国强盛了,要攻打晋国。你该当如何?”
楚廷玉犹豫了几秒,随后似下了某种决心说:“我一定力图阻止两国交战,不让皇姐夹在中间为难。”
楚杉辞的眼神一时复杂不已,欣慰、欢悦、担忧、坚决在那一刹那一一呈现:“不,廷玉,不要顾及皇姐。若是时势如此,你便乘势而行。皇姐如今只是一介当做礼物的弱女子,帮不上你的忙,但却绝不会给你拖后腿。记清楚了吗?”
楚廷玉垂下眼眸,眼底晦暗不明,缄默着。
“记住了吗,楚廷玉?”楚杉辞抓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逼问道。
楚廷玉抬眼,面带不忍地说道:“记住了,皇姐。”他再也忍耐不住,灼热的泪珠一滴又一滴掉落在楚杉辞手上。他缓缓低头,额头紧贴着楚杉辞的额头。
楚杉辞一滞,随即缓缓闭上了双眼。久别重逢后的别情如洪水决堤,蔓延、卷涌在她心头。
“廷玉,快走吧。一路小心。”她轻轻推了推楚廷玉,催促道。
楚廷玉一步接一步往后推,他突然止步,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皇姐,那男子是你的什么人?”楚廷玉紧紧握着着楚杉辞,眉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楚杉辞笑意渐浓,捏着他的鼻子问道:“怎么长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霸道?”
“皇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啊,是我的一位朋友。”
“只是朋友?”楚廷玉紧盯着楚杉辞,眼底翻滚着探寻、疑惑、忧虑,晦暗不明。
楚杉辞看着他狭长的桃花眼,认真又笃定道:“只是朋友。”
楚杉辞眼底的阴鸷随即散去,扬唇苦涩一笑:“那就好。”
“皇姐,我走了。这次真的要走了。”
楚杉辞抿抿唇欲止住眼泪,如往常一般假装云淡风轻,泪意却倾泻而下。她紧紧抱住楚廷玉:“廷玉,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面了。不要忘了我。”
“皇姐,你,你多保重。”楚廷玉将她的玉佩还给楚杉辞,挥手告别。他不再回头。皇姐,等我强大了,我就派人来晋国接你回家。
楚杉辞驻足站立,直到少年翻身上马,马蹄飞驰,扬起灰尘,渐渐地,消失在了天边,她才终地收回视线。手中的温热渐渐消散,无边的冷意席卷而来。
她终于支撑不住,蹲下身子,抱膝抽泣着。
“楚廷玉走了,你就这么伤心?”月白色的衣角在楚杉辞眼前出现。她抬起泪意朦胧的双眼,笑容苦涩:“是啊,我很伤心。从此在晋国,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笑不出来便不要笑。”萧陌珩蹲下来,淡漠地与她对视。
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说道:“好,我不笑了,也不哭了。我们出发吧。”
马车行驰在山路上,颠簸不已。楚杉辞安静地坐在萧陌珩身旁,整张脸苍白不已。
“公主不是说心悦于我,怎么和楚廷玉说我只是朋友。”萧陌珩打破了沉默,轻轻开口,嗓音犹如空谷幽涧。
楚杉辞心跳蓦地慢了一拍,抬眼看着萧陌珩:“萧大人,听人墙角,非君子所为。”萧陌珩漫不经心地偏头,挑了挑眉,似在说有何不可。
楚杉辞不急不缓道:“萧大人既对我无意,我一厢情愿又何必拿出来说。”
萧陌珩不予置喙,只是接着问道:“与亲人别离是何滋味?”
楚杉辞闻言有些气恼,以为萧陌珩此刻尚有闲心奚落她。但她抬眸对视,他的眼中只有疑惑、无尽的空洞。
“心绞痛,而后怅然若失,就像是完整的世界突然缺了重要的一角,却又无处可寻。”楚杉辞的回答很是认真而惆怅,就连往日顾盼流转的眼波也只剩寂寥。
“原是这样。”萧陌珩轻叹一声,了然答道。
“萧大人没有和亲人别离过吗?”
“很小的时候,但现在没有了。”
“为何?”
“他们都死了。”萧陌珩的声音,带着初冬的淡淡寒意,却又是那么云淡风轻。
楚杉辞抬眸,看着他。如此平静而又冷漠,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萧陌珩如今的性子,大概也是经受了很多磋磨而来。
她心一软,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萧陌珩淡淡瞥了楚杉辞一眼,她的眼眸澄澈、夹杂着歉意,他气定神闲地说道:“我没有伤心。”他的声音清润,却没有丝毫温度。
“只是永宁公主,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现。”他凑到她眼前,黑曜石般的眸子泛着摄人心魄的光泽,嘴角带着几分嘲弄。
终于,马车在一座山庄前停了下来,萧陌珩带着楚杉辞从后门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