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过年的时日越近，街上的年味儿也逐渐浓了起来。
人越来越多，各种贩卖烟花和火烛的商贩开始活跃起来。但不只是人，穿梭在街道上的外地牌照的车越来越多，拥堵已经成了常态。
但雍乾雨丝毫不着急。官衍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面上是在低着头玩手机，实则不然——紧贴的、靠在一起的肩膀像是偷摸的宣告他俩的关系，尽管前排驾驶位坐的是雍卫，衣服遮掩下勾着的十指仍旧紧紧相连。
车载音乐随意放着，是首英语歌。清新的小调回荡在车里，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红灯结束，倒计时开始，随之而来的是绿灯。车辆起步，向着城市边缘的某座山开去。盘旋的公路起起伏伏，在下一个弯道后是另一个弯道，一个接一个，看不见尽头。
地势缓缓升高，再逐渐下降。从这条小路上一转行至更狭窄的小道上。尽头处出现人影，旁边零零散散几座小店铺卖着纸钱。
是墓园。
雍卫同雍乾雨一起去了店铺里，只剩下官衍和方筝两人。
“小官。”
“方姨，怎么了？”方筝轻轻拍了拍高了她一个头的官衍的肩膀，略顿了几秒，带了丝笑意，才开口道：“老人家去世的时候，你们家已经搬走了，有些话你没听到。”
“尽管是植物人的状态，但她就像睡着了一样，有时候嘴里说着什么，像说梦话一样。”
“去世的那天，她叫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小雨，另一个是你。”
官衍几乎能想象到那画面——老人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不时翻个身，像睡着了一样，但也醒不过来。
嘴巴里叫着两个小辈的名字。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个小孩子。
山顶的温度更低，清晨的晨雾还未散去，绕在光秃秃的一排枯树身后，遮掩了远处层层叠叠的的峰峦。树下枯草凌落，一切事物被包裹在冬的萧瑟里。
同过去蒙着糖果般绚烂色彩的童年的回忆相比，这座山顶……
太冷清了。
“你是个好孩子，今天特地还同我们一起来看望老人家。”
“奶奶把我从小带到大，应该的。”
“怎么了？”扭过头，雍乾雨已经站在他的身旁，手上的东西已经放在了地上，脑袋一抬，直勾勾盯着官衍。
“没什么。”官衍不想让雍乾雨听见这些伤感的话，拿手拨了拨他凌乱的头发，手随后拿起地上的东西，向着已经朝着园内走去的雍卫和方筝走去。
“走了。”
山头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碎天际。好一个人间热闹。
而这边是安安静静，弥漫着夏日也化不开冷清，就算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分，这里始终那样冷淡。
直至坐上了返程的车，耳旁的鞭炮声都一直在响。雍乾雨扯过官衍的手，挑了挑眉，手指一勾，示意他靠近点儿说话。
“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什么？”狭窄的道路上，对面不时迎面驶来几辆车，没点儿技术真就开不了这山路。路旁的树枝随着海拔降低而逐渐展现出绿色生机来。
窗户外传来嘈杂的喇叭声，与其他声音混杂在一起，就是又回到了城市的标志了。
“我把我们谈恋爱的事儿告诉她了。”雍乾雨压低了声音，贴近了官衍的耳朵，轻声说道。
“我觉得有必要让她第一个知道。”相同的童年回忆，相同的人，只是从现实里离开了，但在记忆里不会。
这是他们头一次一起来看望奶奶，雍乾雨原以为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天。
“嗯。”前排的方筝和驾驶位的雍卫讨论着正事儿，似乎是在商讨今年的年夜饭要准备哪些拿手大菜。车窗外灰蒙蒙的天和红彤彤的灯笼交相辉映，又是一个新年了。
奶奶，这个新年，希望您祝我们幸福。
小雨是那个最应该收获幸福的人。
“不过，我还是没想好怎么和我爸妈说这事儿比较好。嘶——我怕他们接受不了。”雍乾雨轻咬着嘴唇，盯着官衍的眼睛，眉头微皱。
“毕竟哪有人会接受自己儿子同另一个看着长大的孩子谈恋爱的。”
雍卫和方筝不是什么不开明的父母——那年初认识官千俞一家时，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其他看法，反而热切的接纳了这一家子。
反倒是小时候的雍乾雨什么都不懂，偷偷跑到主卧里，扯了扯方筝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她：“妈妈，为什么两个男的也可以一起住啊？”
但方筝只是笑了笑，让他在身旁坐下，摸着他的头说：“小雨，爱情无关性别。”
“只要是相爱的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但……
“这件事儿全权交给我来说，你就别动嘴了，”雍乾雨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人，眼神和语气里都带着坚持，“再怎么说，他们也挺喜欢你的，不会怎么说你。”
“要说就说我好了，就算软磨硬泡，我也要让他们答应。”
“嗯。但是别忘了，你身后还有个我。”
怀着重重心事，车子驶过十字路口，驶过立交桥，驶过广场。去了商场购置年货，三人又陪方筝去了逛了一下午街。晚饭吃过，回到家已是月色起行，雍乾雨一头扎进了房间里。
回去的路程太远，因此雍乾雨这个寒假常常抱怨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尽管夜晚才能窥见一座更繁华的城市，但夜色已至，雍卫还是让官衍留在了这里。
“你俩小伙子挤在一个房间睡，应该没啥问题。小雨那张床还挺大。”
望着他爸朴实无华的笑容，雍乾雨也不好多说什么，推搡着官衍进了房间，关上门，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声，还是瘫在了床上。
“累死我了，陪我妈逛街实在是太累了，而且，”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轻咬着嘴唇，眼神上瞟，抓住官衍放在身旁的手，“就凭我爸的那句话，我觉得我要不出柜这件事儿还是再缓缓吧。
房间里里没开灯，只从窗外射来其他屋子里温馨的灯光。翠绿色的眸子映在眼中是不一样的色彩，盈盈绿色仿佛被夜色包裹，浸满空间，一如澎湃生长的海草。
“看你。决定权我已经全权交给你了。”
“啊——”
“又在鬼哭狼嚎什么？”方筝发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即便隔着道门，方筝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她亲儿子一句。
“看吧，这就是亲妈。”
“但方姨也没说错啊。”
雍乾雨：你站那边的？！
“算了，洗漱去了，今晚我要早点睡觉。”
“八点就睡。”
“要你管。”
“诶，我记得有一年是不是官叔叔和裴叔叔都有事儿，你和我们一起过的年。”台灯的光照在室内，是唯一的光源。雍乾雨把枕头竖了起来，靠在了上面，官衍侧躺着，把雍乾雨拢在了怀中。
“嗯。一个医院有事，一个外地学习去了。”
“诶，说来也搞笑。”自那个梦开始，雍乾雨就发现，失去的记忆如同一块块碎片，逐渐被拼凑完整。在日常生活见到某件事，某个人，听到某句话，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门。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还迷迷糊糊的，我妈牵着你进来，说我昨晚睡姿实在是太差，你一大早就醒了，还因为被我抢了被子感冒了。”
“你还好意思说。”
“我已经痛定思痛，改了好吧？上次我俩谁一起的时候……”
夜色在聊天中不知不觉的更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也就这么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小雨，醒了吗？”
“嗯……”缩在被窝里懒洋洋的答应了一句，只是双手非常诚实，把被子捂的更紧。无意识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不对，还有个大活人呢？！
飞快坐了起来，同站在门口的方筝大眼瞪小眼相看了两秒。拿手揉了揉眼睛，甩了甩脑袋，才发现亲妈的身后站着那个失踪的人。
“起来了，去洗漱，洗漱完来客厅，我们谈谈你俩的事儿。”
我俩的事儿，我俩的什么事儿……
等等，不会是……
方筝门一关，雍乾雨三下五除二套上冬日里厚重的衣服，溜进了洗手间，一套丝瓜的洗漱小连招后，在马上进入客厅前深吸一口气，看清了当前的局面。
雍卫今天居然没去医院，坐在单人沙发上，方筝和官衍则分别霸占了另外的两个沙发。官衍对他一挑眉，他就赶紧找准了自己的位置，飞奔到了官衍身旁。
三人都没开口，只是直直的盯着他。雍乾雨心里发怵，无助地迎上三道齐刷刷的目光，最后想了想，还是手肘一碰旁边的人，眉毛一皱，意思很明显：
这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啊……
“来吧，说说看，你俩是怎么回事。”雍卫瞥见雍乾雨的小动作，率先开了口，“别动人家，雍乾雨，你先说。”
有种小时候被硬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明明初中之后就不没怕过这个糟老头子来着了……
“我……”
“噗嗤。”
“好了，别装了，这孩子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方筝一笑，紧接着沉默的气氛骤然被打破，“咱们演技还不错吧。”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