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梅暗涌的神色不明,微微侧过脸,压下车窗,让飞涌而过的风压住脸上的滚烫。
侧边江寒眨着大眼睛,也没意识到那句话,带给人的冲击。
他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袒露出来,在寻月梅内心翻涌的同时,眨着眼睛探头过来,看见寻月梅发红的耳垂有些发愣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寻月梅无奈地叹了口气,领口往下扯了扯:“就是有点热。”
江寒看前面,司机调着22度的空调,风力开着最大。
也没继续纠结,他说:“陪我一起吃晚饭吧,结束后跟我去个地方。”
寻月梅关上车窗问:“去哪?”
“今天是我姨妈的忌日,我不想一个人去,你陪我去看看她。”
为了在天黑前去墓地,晚饭也是随便吃了点。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天公不作美,半路上就下起了小雨。下车时已经是下午了,那雨稀拉拉的也没见停下。
擦墓碑的大妈早早停了工作,不远处的天暗了下去,她拉着扫地的大叔挤在山脚下不大的亭子里吃完饭,吃着突然抬手往那上边指了一下:“上头那两娃待多久了?”
大叔嚼着菜,侧着身子往上瞧。
这是镇子里的小墓群,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一些老人,对地位没太多讲究,一座小山头,按离开的时间,墓碑有秩序地竖着。
最顶上那排是去年刚走的,中间那排是走了些年的。
寻月梅穿着浅灰色卫衣打着把蓝色的伞,在这沉重的景里格外显眼。
江寒蹲着身子在墓碑前,拿纸巾擦掉墓碑上的灰。
“快一个钟了。”大叔说:“那是冷家的娃,放心,他心里有数的。”
“冷琦?”大妈重复两声,似乎是有了点印象,皱着眉问:“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冷琦?”
“是啊,上头那娃儿是她侄子,从小带到大的。”
“怎么没的?”
大叔叹了口气:“病了,听说是心脏病,拖了六年,没熬住,还是走了。”
墓碑上的照片依然漂亮。
两束山茶花放在墓前。
“姨妈长得很漂亮,从小练舞,也是小有名气的舞蹈家。”江寒弯腰擦干照片上的水珠,缓慢地说着:“她比我母亲大五岁,父母去世后,她凭一己之力养活这个家,把我母亲拉扯大。”
“27岁查出了心脏病,之后就慢慢退出了舞台。32岁左右的她遇见了谢渊……因为身体原因不适合要孩子,本来打算领养一个,没想到母亲出事,她就把我带回了家。”
这个女人太善良,太温柔。
因为身体的原因,冷琦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花店。偶尔在家里也会跳上一两支舞,让江寒欣赏。
“她说黑暗深处总是有光的,要对这世间抱有期待,今天的乌云并不能阻挡明天的太阳,今天的暴雨,也不会耽误明天是个好天气。”
江寒起身,把风吹落的山茶花瓣捡起来。
头顶的伞倾斜着,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边上站着的寻月梅半边肩膀已经湿透。
江寒是踩着闭门的点离开的,从上头走下来裤腿全湿了。
上车后,江寒拿纸巾给寻月梅擦肩膀上的水,可雨水已经渗透进卫衣。
明明是无用功,寻月梅也依旧配合着,让江寒在沉默中缓和情绪。
“离开的那天在医院,姨妈拉着我的手,他让我以后开心地面对每一天,要对日子抱有期待,让自己过得更开心,更幸福。”
江寒捏着已经湿透了的纸巾,指甲掐入掌心的肉里,被寻月梅边上伸过来的手掰开。
掌心的那张纸被寻月梅拿走,离开时,指尖划过手心,“她说得很对,我们要阳光地面对每一天。”
江寒之后沉默了一路,直到最后下车时说了句再见。
雨停了。
寻月梅喊了一声:“江寒。”
前面的人转身看他。
“雨停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江寒笑着说:“嗯,我也觉得。”
寻月梅看人进了小院,才转身离开。
持续了半个月的小太阳,一直到期中考试,江寒整个人变化很大,会主动开玩笑,也会主动拉近距离和同学聊天。
因为寻月梅有心的缘故,田瑾亩和李崔对江寒的态度变化很大。
也是因为江寒出自真心地给予了田瑾亩帮助的原因。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圣诞节将近,平安夜那天,寻月梅翻墙出去买苹果,给寻孜阳和李崔一人放了一个。
晚修时,李崔拿着苹果炫耀。
田瑾亩沉默地拿出了一个比他还大的苹果,然后被李崔抢了。
时雨青坐在讲台看着他们闹,也没阻止,看着摆在讲台上专属于自己的一排苹果。其中有一个用红盒子包装的,又大又通红的苹果,边上贴了个小便签。
陌桑的字一向写的一般,岁岁平安四个字写的跟狗爬一样。
但时雨青依然拿出手机,多个角度拍照留念,最后露出满足的笑。
李崔和田瑾亩争论谁是寻月梅最偏心的人。
江寒放下笔,在两人的视线中,把手放进抽屉,拿出一个红包包装的格外精致的苹果。
明显的比两人的大,也明显的比两人的漂亮。
“凭什么?”
李崔趴在江寒桌子边缘,露出来瞪着的大眼睛:“凭什么你这么好看?”
说着,把手上的苹果和江寒的摆在一块,特别不甘心地说:“都不在一个图层上。”
寻月梅转着笔看过来,看江寒眼角带笑,明摆着的炫耀,也不自觉笑出声。
田瑾亩从后边抓住李崔的领子,把人从地下拖起来,“好了,别在这自取其辱。”
“我咋就自取其辱了?”
田瑾亩把李崔按回位置,拍拍肩表示安慰,把手里的苹果作为补偿给了他。
“乖啊,咱们不跟已经坐上评委席的人比。”
晚修下课,时雨青是拿袋子装着苹果走的。
江寒这个星期刚搬进宿舍,空出的床位也终于睡上了人。
回宿舍的路上,李崔抱着两个苹果在小卖部等人,田瑾亩在冰箱边上挑冰激凌。
寻月梅站在收银台,看着江寒左掏右掏,找不到手机买单。
在某人念叨嘀咕的时候,他十分自觉地掏出手机买单,把两人的东西装在了一个袋子里。
走出小卖部,又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
转头,发现江小朋友拿着口袋仅剩的五块钱,买了两根火腿肠。
来往的同学们发现,三班的那四位大神,蹲在小卖部后边,食堂边上的道路上。
花坛中心的位置,一人露了个背影,嘴巴里还念叨着“咪咪”。
这场景实在是奇怪,路过的人都不敢靠近。
四个人是来蹲猫的。
江寒喜欢小动物,特别是猫,学校里的每只流浪猫,他都给取了名字。
远远地有声喵叫,花坛里跳出来一只奶牛猫。
江寒掰了香肠扔过去。
寻月梅问:“这只叫什么?”
“这只叫小花。”
小花吃完香肠,迈着优雅的步伐靠近,从江寒裤腿边上蹭过,躲过李崔伸过来的手,趴在寻月梅脚边。
这段时间喂猫喂多,江寒也看出来寻月梅特别讨小动物喜欢。
李崔从一开始的争宠,到后面的司空见惯,现在已经学会在寻月梅撸猫时,顺手摸上两把。
很快,猫咪大军聚集。
两根香肠被分成六份,都投喂了出去。
食堂小卖部中央的路灯亮着,从这边回宿舍的同学不多,因为要绕路,所以没什么人走。
偏向安静,猫咪也没那么警惕。
宿舍要轮着洗澡,田瑾亩拉着李崔先回去,江寒还想等最后一只狸花猫出现,寻月梅也就在边上陪着。
等待的时间中,寻月梅又去买了两根香肠。
又过了十分钟,狸花猫没有出现。
寻月梅陪着江寒转了大半个操场,气温很低,刮起了风。
田瑾亩的电话打过来,快到熄灯时间了,赶不回去,澡也洗不到。
寻月梅说:“先回去吧,等会洗完澡再出来一趟。”
“算了,又降温了。”
江寒说:“明天再找她吧。”
说是这么说的,可等寻月梅洗完澡出来,江寒却不在宿舍。
寻月梅看着那空荡荡的床铺,问正在打游戏的李崔。
“人呢?”
李崔头也没抬:“出去了。”
寻月梅抓起外套出去找人,不出意外,在小卖部边上找到了蹲在那的江寒。
大着肚子的狸花已经出现,江寒给它取名叫“安好”。
因为小狸花受了很多伤,走路时腿一瘸一瘸的,刚遇见时,眼睛上也有伤。
好不容易养好伤,又怀孕了。
勇敢的母亲拥有了一整根香肠,边上围着的猫没聚上去抢,都乖乖地趴着。
路灯下,江寒的影子投射在花坛边缘,半张侧脸藏在黑暗中,怀里抱着只猫。
他眼角带笑,眼底温柔。
寻月梅站在路灯下拿手机拍照,照片定格在江寒微笑的那刻。
江寒太温柔了,那几年的黑暗,仿佛也只是一瞬间,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一层又一层的伤疤。
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会穿着大衣,拿着十块钱,绕学校一大圈,只是为了找一只叫安好的流浪猫。
然后喂她吃一根猫条和一根火腿肠。
寻月梅记起上个周末,四个人出去玩,本来约着去打游戏的,但出门晚了,活动临时取消。
天气一冷,人就犯懒。
公交车人挤人,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位置,寻月梅靠着窗打瞌睡,边上的江寒也昏昏欲睡。
可下次到站,江寒会顶着睡意起身,叫醒寻月梅,把位置让给身后的老爷爷。
谢寓台打电话过来的那天,是圣诞节。
江寒提起了两人的初见,他认为,最初的善良不会被往后的黑暗吞没。
在黑暗的地方,最渺小的善良,最微弱的光芒,也值得被记住。
所以在挂断电话前,他听着另一头的逼问声,只是很浅地说了一句:“你的过错不值得我原谅,但你的善意,我一直记得。”
电话挂断后,拉进了黑名单。
江寒被教得很好,刚开始是温柔又善良的父母,给了他最温暖的童年。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
后来轻声细语的姨妈把他养大,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印在心底的温柔。
见过黑暗,被黑暗吞没,可少年依然是光明的,他站在黑暗里也发着光。
那个在黑暗中发着光的人,让人嫉妒,所以周围的黑暗会一次又一次地吞没他,试图融合。
可那九年的温暖时光,足够他跨过漫长的一片黑暗,回头看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站在光里。
寻月梅站在边上,把刚拆开的阿尔卑斯棒棒糖递过来。
四个少年站在山顶看日出,后面胡乱搭起的露营装备已经被风吹散。
早就熄灭了篝火只剩下枯灰。
李崔打着哈欠,穿着军大衣,整张脸埋在帽子里。
田瑾亩站在边上打抖,很想给昨天的自己一巴掌,到底是怎么答应这几个神经病,在只有13度的天气里,爬到山上来看日出的。
吹着寒风,流着鼻涕,在第一道晨辉出现的光幕中,架在帐篷顶上的相机,拍下四位少年举手欢呼的背影。
“嘿!”
田瑾亩撞了一下寻月梅,挑眉。
寻月梅看他,“怎么?”
“听说江寒带你见家长了?”
“谁说的?”
田瑾亩笑着:“江寒说的,说带你去见姨妈了。”
寻月梅撇他一眼,“这算什么见家长?”
“那哪种才算?”田瑾亩问。
寻月梅闷哼一声,“等着吧,过几天我让你见识一下。”
“你就吹吧,现在我连个苗头都看不见。”
寻月梅踹他,“我从不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