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门前,门前的灯笼随风摇晃,灯笼中烛光也摇摇晃晃并不十分明亮,曹承德率领监察院一众官员等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下,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雪白的面容,眉眼低垂,薄唇轻抿,矜贵如玉,宣京伺候着来人下车,一举一动有着大家之仪,如仙人误入凡尘。
站起门前的众人皆看的呆住。
诸宁紧跟着他下车,一身黑衣,表情冷冽,令人心生畏惧,不敢招惹。
谢懿身着一身月白色长衫立于府门前,轻带缓袍,长身玉立。
曹承德先行迎了上去,阴沉的脸上噙着虚伪的笑,在谢懿面前恭敬作揖:“下官乃是荆州监察院监察使曹承德,听闻谢大人会在今日抵达荆州,我监察院众人特地在此等候。”
谢懿淡漠的眼神掠过监察院前众人,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曹承德见这位大理寺卿不像传闻中那般温和,对他的请安并不应答,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暗自定了定心声,接着道:“大人不远万里来到荆州,一路奔波定是疲劳,下官已经为大人在荆州最好的客栈准备好休憩之所,请大人先行前往休息。”
说着便要亲自为谢懿领路。
却没想谢懿依旧一动不动,修长如玉般站立,琥珀色的浅色瞳孔在鸦黑长睫掩衬下显得幽暗,就这样凝在为首之人身上。
温和如清风的声音悠悠道来:“曹大人一片心意,本官如果不领情岂不是不给面子?”
曹承德听到此话,顿时有些情不自胜,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
一句“但是”让曹承德刚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
“但是,既然圣上不顾路途遥远也要派本官来到荆州,想来也是对荆州的案件相当看重。若住在客栈,既不合章程也不便于办案,如果因为这种小事耽误了案情的办理,不知曹大人能否承担起后果?”
此话一出,曹承德面上堆笑,心中却暗自骂娘,竟然搬出圣上来压他,他又哪里敢应承,分明是凉爽的深夜,他却掏出手帕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诚惶诚恐道:“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大人请随我来。”他随即毕恭毕敬地弯着腰伸手带路。一干人等皆随他进入监察院内。
抵达住所后,曹承德连同下属正要告辞。
谢懿又不咸不淡地道:“明日还要有劳曹大人将荆州军饷贪腐案所涉及的所有卷宗一并送来。”
“本官不喜欢等人”
曹承德点头哈腰,赔笑道:“那是自然,下官整理好之后,就会立即遣人送来,大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开口。”
他暗自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阴鸷的眼睛盯着前方已经走远的众人,心道:这传闻中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有着雷霆手段的的大理寺卿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短短几句话就四两拨千斤把主动权拿到自己手里,初来乍到不仅没有不适应反而威慑了众人,
刚刚与他在厅堂中交谈的刘山又唯唯诺诺地走到曹承德跟前,神色慌张询问他:“大人,咱们该怎么办?这谢大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看刚才的架势,应该不是个好对付的,而且,他一来就要卷宗,这要是真让他查出些什么……该怎么办?!”
“哼!怕什么!”曹承德朝着唯唯诺诺的男子厉声训斥:“不就是要卷宗吗,那就全给他送过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查。”
但随即,他浑浊地眼球一转,忽然露出下流恶心的笑:“还有,你注意到没有。那大理寺卿身后一直跟着个小娘子,虽然面无表情,一直冷冰冰的,但是那身段,啧啧……”
“既然他喜欢,那我们何不投其所好......”
——
室内,经过一日的奔波,众人都已经休息。
诸宁独自躺在床上,脑子中却不断闪过今天发生的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过突然,好像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往前走。
丞相遇刺,跟谢懿摊牌,见到蔡将军,和他达成约定……就这么一步一步到了现在,和谢懿“捆绑”在一起,只能留在荆州查清把蔡鸿卷入其中的案件。
她想起今天她问谢懿这些是不是也是他早已规划好的。虽然他否认了。但说实话,她不能完全相信,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这么巧合。
如果这一切也是谢懿设计好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对她而言,不管是谢懿的谋划也罢,陷阱也罢,如果可以借此得知当年的真相,手刃仇人,她也并不在乎其间的过程如何,只要可以达成最终的目的……
脑子中的事情逐渐混沌起来,诸宁的眼皮逐渐沉重起来,最终还是不敌连日的疲惫,陷入沉睡。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
谢懿眼神沉沉,正默默看着沉睡的诸宁,明月余晖洒入房中,女子的睡颜安适恬静。
这几日连日的奔波,她一直没能好好休息,诸宁眼下的青黑和脸上强撑的疲惫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命人早早地在她要居住的房屋中放置了安神香,她或许一直都不能好好休息,与他同乘马车时,连稍稍打盹都会不时惊醒,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过去。
安神香没有其他副作用,但能帮她好好休息,她一向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小时候也是,也总是仗着自己从小练武体魄比寻常女子健壮些便总是意气用事。
可分别这么多年不见,她似乎过的落魄又随意,不曾好好照顾自己,除了身量高了些,却比以往瘦削苍白,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他不想看着她再伤害自己。
昏暗夜色下,谢懿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中,浓密眼睫低垂,眸中晦色顿生。
他缓缓蹲下,轻轻地拉过她的右手。
看着她手上缠着的和几天前一摸一样的布条,皱了皱眉。
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伤,也没给自己换过药。
他动作轻柔快速地重新给她换药,包扎。
换好后,他犹豫了一下,修长的手缓缓撩起她的衣袖,露出她胳膊上方一圈被白布缠着的地方。
他轻叹了口气,细致地一圈又一圈将缠着的白布解开,露出下面触目的伤口,似乎一直没有被好好处理过。
他眉头紧紧蹙起,眼神中划过一丝疼惜。
似乎是伤口疼痛,诸宁忽然发出一声低吟,谢懿一下僵住,看向床上的女子,她还在沉睡,只是紧紧皱着眉头,似乎睡的很不安生。
夜色昏暗,青年跪坐在床前,月光落与他的侧脸,肤色被映照的雪白如玉,他低垂着双眸,长睫微微颤动,薄唇轻轻抿起,神色认真乃至虔诚,他认真仔细地为诸宁上药,手上动作沉稳而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重新给诸宁包扎好后,他看向诸宁,她依旧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薄汗。
他站起身来,却没有离去,反而俯下身,墨发垂下,落与被褥上,与女子的发纠缠到一起,伸手扶上诸宁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抚平她的眉头,顺着她秀美的眉骨,眼窝,鼻梁至唇角。
他知道她易容了,现在的面貌不是她真实的样子,但面容可以改变,骨骼却无法改变,他用手重新勾勒出她现在的样子,当年那个总是张扬地笑着的少女长大之后的样貌。
这么多年间,好像只有他停留在了六年前,一直等在原地,回过头却发现,一直等着的人早已独自远去,独留他一人守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没有回头找他,也没有关系……
他轻轻地将诸宁额前的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眼神温柔。
没关系,他会再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