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图图利比其他人起来得都早一些,小心翼翼地去敲了瑟莉斯拉的房门,思考着到底是喊她一起去吃早饭,还是说点别的缓和气氛,昨天的气氛太奇怪而且没有一个完善性质的收场,关于自己接近她的目的,是否真的需要开口解释清楚,否则,在苏赛塔那番说词的引导下,她如何不能心怀芥蒂?
敲开门,渡鸦站在门口的柜子上,哈欠连天,说老爷子早安。
图图利问它,瑟莉斯拉去哪里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但记得她打招呼说会去高塔,昨晚有没谈完的重要事情还要继续跟守护者谈。”渡鸦一边说一边观察巨魔的脸色,虽然他本来就是灰皮肤,但肉眼可见表情并不算好,“呃,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知道了。”图图利点点头,伸出自己的右臂,似乎是在示意渡鸦飞上来,“弗雷,陪我去湖边散步。”
“好的,遵命!”渡鸦如蒙大赦地赶紧从命。
在环湖步道一边走一边欣赏晴空之下的碧波粼粼,弗雷的心情并不轻松,它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会,决定还是由自己打破这拘束的沉默:“卡尔玛大人,还在想昨天的事?”
“努力不去想,但又如残影般挥之不去。”
“其实,我昨晚有问过主人……她的意思是,自己不敢妄然与伟大的神明攀亲,这样的罪过犹如渎神。魔女会的魔女可以向往成长为与塔莉萨大人一样伟大的太阳魔女,却和自认为‘是’绝不能等同。”
“哦,你竟然问了这个?”图图利抚摸渡鸦的羽毛,表达肯定,“问的好,这样就省得我再去问了……原来如此。”
“能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要是有尾巴,一定能翘到天上去。
“那你觉得,我还需要去大费周章地证明,她是我的家人吗?”
要是放在以前,弗雷觉得这是个送命题,可现在,它思路非常清晰:“您不需要向世间证明她是塔莉萨大人的转世,太阳烁光之核的灵魂所在,如它愿意,自身的光芒必定将闪耀于天下。况且成为家人的目的不应该是为了用身份去证明亲情的来源,而是在于成为家人这个过程本身是最重要的,您只要向以往那样支持她就好。您是世间最古的神明之一,就算您想要为什么而疯魔,世间万物都无法阻拦您,它们的归宿终将是死亡。”
“……”该说不愧为学者方向的同族,看事情比当事人通透的多。
“何况,鄙人认为,公开宣称她是塔莉萨大人的转世,传出去了,会给凡世种族的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尚且不谈,我怕本岛那些老不修又要唧唧歪歪,死拖着不愿承认,烦死了。这些年,它们真的认真反省了吗,过去对塔莉萨大人的不恭的态度?还是为了继续能跟您合作,使用塔莉萨大人留给您的那些技术遗产?塔莉萨大人回归的话,那些家伙又会觉得自己的地位不牢固了吧?比起塔莉萨大人,它们或许更乐意拥戴卡琪雅殿下的转世回归本岛,因为女神殿下的性格真的是太温和了。所以当年才会……”
“好了好了,弗雷,我明白你的意思。看来你对本岛那些家伙的抱怨也挺多的嘛。”图图利及时轻轻拍了拍渡鸦的后背,让它给看不见底的抱怨刹个车。
“食古不化,所以龙岛的技术力在我看来,也相当于缓步不前。我离开龙岛的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同胞们在孤立的环境中不再与外界多加交流,失去了创新的精神。这么久了,实际上还是在塔莉萨大人的遗产上循规蹈矩地前进。”
“呵呵,弗雷,我问你,你认为为什么本岛的同族这么多年都没有突破她所突破的‘九重天’?”
“技术力不够。虽然当年塔莉萨大人是购买了异界恶魔的飞船,但她能离开我们的星球前往外星,我们加以研究,比如重力和速度的突破,应该也能做到那样才对……”
“并不完全,有件事我从来没告诉过议会和本岛的同胞们——塔莉萨悄悄对我说,她能离开我们的星球,是受到了‘星魂’的‘祝福’。”
“‘星魂?!”弗雷惊得鸟脖子突然伸直,扑腾翅膀飞到巨魔的肩膀上,十分兴奋,“真的吗真的吗?星球的意志是存在的?它是我们所有一切的造物主吗?”
“我并没有直接与星球的意志对话过,从生到死,我似乎都是凭空被‘造出’,又平白无故在一个梦境之后就沦为了亡灵与枯骨。你说它不存在,那估计是假的,你说它存在,那么它又无比神秘,从未露面过。我不知道塔莉萨是怎么得知星魂的存在并取得联络的,或许,外来的特别灵魂与本地的星球意志,有特殊的渠道可以感应。”
弗雷突然幸灾乐祸地大笑到:“啊哈哈哈,这不就是在说,本岛那些家伙在议会主导之下的‘九重天’计划,最终无法完成?!”
“很大概率是白费功夫。它们就算跪下来、带来再多的祭品向我求助,我也爱莫能助。因此,‘钥匙”依然掌握在她的手上。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将宏大星际船城-‘永恒龙星辉迹’藏在了哪里。找了这么多年,守墓人们也问过了,守墓人说首先要找到一艘被她藏起来的旧船,上面才有线索。”
“那……旧船在哪里?”弗雷非常好奇,通往学者们梦想的宏伟船城,必须通过接驳的船只才能到达。
“如果判断无误的话,瑟莉斯拉会在多弗尔定居,答案就在我们居住的正北方三座蛇岛上。但目前,她似乎欠缺激活机关的‘钥匙’。”
“那我们是否应该帮助她寻找到‘钥匙’?”
“我对此比较犹豫,因为她认为那是她的老师留下的作业,或许自己完成,比较有挑战性和满足感。”
“哇啊哇啊,我可太期待了!果然从本岛逃出来是正确的!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到你们!”
“早点你也遇不到呀,只有在正确的时点才会有正确的命运。”
“那,您能解答我一个问题吗?”
“要看是怎样的问题。”
“有关于琉赛亚的。”渡鸦低声在老巨魔的耳畔问到,“为什么他身上有着挥之不去的白桂花糕味?在我的记忆中,只有白龙族群中才会有这种味道,毕竟我可没在这片大陆上遇到白桂花糕味的香水。”
“这个问题,你留着自己观察并寻找答案比较好。”
死神的回答很暧昧,弗雷心中稍微有了点底数,既然死神大人希望自己继续观察,那结果应该很有意思。
另一边,高塔上层。
瑟莉斯拉直接与苏赛塔谈到了村子北边的三座岛屿,解谜的最后一道流程,血月之血。
以自身对于瑟莉斯拉的愧疚感,苏赛塔是会答应对方的需求的,不过,出于谨慎,它依然优先要询问瑟莉斯拉的目的。
瑟莉斯拉告诉它,那是恩师奥汀顿留下来的作业,以及,推测那里会有一笔可观的财富。
不会是什么带有毁灭性质的东西?守护者稍微对此保留一丝疑问。
力量本无性状,只在于用途,你看我像是那种积极毁灭世界的人吗?
苏赛塔当然觉得不是,毁灭世界的人何必积极于建设世界,毁灭可比兴建容易多了——除非,是个喜欢玩多米诺骨牌,欣赏坍塌过程的“玩家”。
瑟莉斯拉从它迟迟没有立刻答应的踌躇中似乎能读出一点顾虑以外的东西,遂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或者需要交换的条件?
一语中的。
苏赛塔决定开诚布公、略带谦卑的地请求:“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希望能让伊萨亚斯来参与见证,如果它得知我有幸参与其中而没邀请它的话,大概会非常遗憾和郁闷,以及苦恼沮丧。”
“你很执着于它的感受。对了,你没有跟我提起过,当初是怎么遇到它的?”
“大陆历529年冬,还没有遇到元素领主和碧岚部族的时候,某天,在我外出冒险正在回程的路上,被辉石紧急召唤,说是高塔被强大的外来者入侵,一路的防卫者都被突破,对方似乎试图在一个血月循环期内攻克迷宫,即便不断调整迷宫的组成区域,对方还是在逐渐试图接近辉石的房间。我及时回到高塔,与伊萨亚斯展开了对战。”
“让我猜猜……你并没有彻底击败它?”否则双方的关系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即便是在我的主场,所有的力量加起来似乎也只是和它势均力敌——应该说它还要略占上风一些。争胜无望,我第一次拿入侵者在力量上毫无办法,于是我只能使用幻术,不断消磨它的体力。”
“等等,你没有使用元素领主房间的太阳烁光碎片的力量吗?”
“唔,我保留使用这份力量。因为……希望单以辉石和自己的力量来迎战外来者,视情况再决定用它。多少有些自尊上的理由,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战胜敌人。微妙的地方在于,对方似乎拿我的幻术毫无办法。到最后,我们处于一种谁都拿对方无可奈何的状况,这样断断续续僵持了一天之后,伊萨亚斯放弃了攻略辉石。”
“明明都打到最后了,它居然会放弃,大陆上第一位迷宫攻略者居然会放弃,理由呢?”
“它觉得我很有趣。虽然我不太能理解它认为有趣的标准……然后它问我,要不要交个朋友。”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只会认为那是它拖延和耍滑头的花招。它休息了一会,自行离开了高塔,走之前对我说,它还会再来,总有一天,我会想和它做朋友。”
“再后来?它对你死缠烂打了不成?”
“在那的接下来五年里,它每个月都会来我的高塔拜访,给我和高塔带来一些同为血月设施,但我的塔里没有的奇妙物种作为礼物。我从没见过这么能坚持的家伙,辉石也为那些新东西而感到好奇,它建议我去结识一下对方,不要畏惧未知和陷阱。第一次,我在高塔外部的家里,招待了伊萨亚斯,它看起来特别高兴。”
“这毅力……堪比水滴石穿。说到底,它为什么看上了你?”
“那时它说,第一次在血月设施里遇到同为昆虫类型的管理者,尽管种族不同,它依然愿意视我为‘同类’。经过解释,我才明白,原来它也是一座地下城的管理者,不过,是攻略了核心之后,逼迫核心选定了它作为守护者。”
“你有思考过这个理由看起来……不那么充分?”
“在我记事以来的数百年间,的确没有想过血月设施之间的管理者还可以‘社交’,大家彼此都只有入侵者和防御者之间的关系。后来想想,应该是伊萨亚斯作为冒险者的本能,它并非希望用力量来迫使一切都屈从。时间能够校验一切,七百年来,我们互相学习、进步,它教授我的东西比我給予它的更多,尽管后来因为各自有事要忙,互相的拜访比以往少了很多,它依然会从各地托人给我送信、送礼物,满足我所需要的一切,为我解决一些烦心的事。直到它在教皇厅任职,寄信和礼物的地址才算是稳定了下来。我对踏入教皇厅的地盘这件事很慎重,多半是它不定期来找我会面。后来,它才建议我使用‘白骑士’这个伪装。”
“七百年的友人啊……可恶,我好羡慕。唔,我问个有点冒昧的问题,假设,最坏的情况——对方只是打算将你养肥了再吞噬掉,你会怎么想?”
面对瑟莉斯拉邪魅一笑的提问,对面的面具人用它“一成不变”的“面孔”十分平静地回答:“世间但凡有智慧的生命体,都希望在自己或长或短的生命中,有一个值得托付性命的存在,无论是善终,还是将性命心甘情愿地交给对方。”
卧槽,这么纯洁真挚的吗?是自己太年轻没法理解这份长达数百年的友谊,还是自己的真挚之交太少?
瑟莉斯拉忍不住反省自己的状况:身为守墓人的学徒和看守者的弟子,身边多数是同为守墓人同期同学,要么就是在工作上多少有点竞争关系的执法者/搜寻者,好朋友的确屈指可数——毕竟守墓人的学徒被要求严守秘密,能少对同族说就少说,这是死神卡尔玛的要求。
反省来反省去,究其根本是年龄太“小”,或许再过个几百年,才能看到友谊历久弥坚。
写过一些小说,瑟莉斯拉在写的时候即便很投入感情,也会时不时反思自己下笔是否太过肉麻,然而今天亲耳听到这些,除了感慨就只有五体投地的钦佩了。
“好的,我答应你了。届时,‘解封之日’,我会通知你的,你带上它,为此保密,即可。”
“非常感谢。”
在记忆中,瑟莉斯拉听恩师奥汀顿女士说起过,伊萨亚斯是留在故土大陆上塔莉萨殿下的虔信者,如果遇到自己的能力和人脉难以解决的事,可以向它求助,但是——非必要,不要去,它对塔莉萨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