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那穿着的黑色法衣下方,向着四周,蔓延开一滩红红的血迹。
年轻人向后退去一步。
地板上,有被撕落开来的,那老人从不离手的经书。一片片写满神圣话语的纸张落在地板上,浸泡在血液中,被染成了红色。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烛台摔落。他想要叫喊,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老人身边,他看见一个影子般的人。
头发蓬松,皮肤黝黑,周身披着破烂的布料。
那人蹲伏在那里,抬起头,一个女人。那两只被一圈眼白包围的黑色眼睛,望着自己。
表情冷漠,一言不发。
如同一只猛兽,来自古老异域的猛兽。
那女人的背后,是敞开的大门,屋外,是一片黑夜,唯有星光点缀。
误入的猛兽,凭借本能杀戮的猛兽。
那一只黑色的手,执着一柄长矛。闪烁寒光的锋利矛尖上,沾满了鲜血。
另一只黑色的手,伸向老人的脖子,手中,握着地,悬在空中不住摆动的,是老人身佩的十字架吊坠。
那上面,那雕像,也沾了血。
年轻的西尔维奥执事,看着眼前这陌生的黑皮肤女人。他想要叫喊,内心祈祷着至高存在能点触他的喉咙,给予他叫喊的能力。
女人,站立起来,迈步,毫不在意地跨过神甫的尸体,朝他走近。
树立的矛尖,血沿着木杆流下。她每走一步,杆尾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圆形的血点。
手中的十字架,那上面,那雕像,也沾了血,也滴着血。
那双眼,始终盯着他,像盯着另一个猎物。
一步,一步,不急不慢,从容不迫。
她靠近了。
执事的双脚麻木,钉在地板上。他双手不住地颤抖,向后仰着身体。他张开口喘着粗气,感觉呼吸不畅,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
叫喊。
他必须叫喊。
请一定要让他叫喊。
全能的——
“啊!啊——啊——!”
他叫喊起来。
黑皮肤的女人脚步加快,一跃,来到了他的面前。在西尔维奥执事有任何反应之前,挥动起手中的长矛,狠狠地,重重地,击打。
“噔——”
一下沉闷的声响。
年轻人倒落在地板上,连带背后的神龛桌布滑落,其上的烛台,铜杯等物件落下,凌乱地,在石砖地上摔落,或是倾覆了,或是打碎了。
那叫喊声也自然消失。
一切又归于寂静。
死亡的老人,尸体依然躺在告解室的门口。
昏厥的年轻人,背靠着凌乱的神龛。
唯有那黑皮肤的女人,一手持长矛,一手握着十字架吊坠,伫立在这教堂穹顶之下。
阿库玛。
她低头,望向脚边的执事。
抬头,看向眼前,那被钉于十字架上的一位她不熟悉的陌生神。
阿库玛,她伫立在那里,和倒伏的白人同处于此。身在这白人的神堂之中,手握着白人的信物,面对着白人的神。
她又一次低头,看着眼前的白人。
而后转身,望向敞开的大门。
望向大门边的一道侧门。
她朝侧门走去。
推开门,看见,一道道盘旋的楼梯。
抬头,不见顶。
她又站在原地,不知此时神志是清醒还是迷乱。她就这样站了一会,而后,伸手,将白人的信物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十字吊坠,在她的身前,闪烁光芒。
她一言不发,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又一次回到死去白人的身边,停留,拾起那被撕开的经书。那经本是很厚的,但是现在,被撕下了,只有薄薄的十几页纸。
封皮上,十字架的印记。
她将那经随意地卷起,塞到腰带上。而后,再次跨过尸体,走回年轻白人的身边。
伸出那空处的一只手,揪住白人的衣领。
那白人还昏着。
她扯着白人的衣领,像牵着一只山羊那样。长矛扛在肩膀上,一只手臂有力地拽着白人,拖着白人走过石砖地面,走到侧门前。
而后,踏上阶梯。
身后拖动的白人,双手垂落,被台阶碰撞。双腿,也同样,被台阶碰撞。拖着一个人上台阶有些费劲,阿库玛的脚步有些慢,但她依然在行走。
戴着吊坠信物,腰带上别着卷起的圣经残页,拖着一个被打昏的执事,她踏着台阶,向着高处,向着那尖塔顶端巨大的十字架靠近。
深夜,寂静的城市。
寂静的教堂。
而后,响起一声沉重的巨响。
吵醒了熟睡的人。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互相询问着,警惕着。有几个耳朵尖的听到了先前的扰动,但是依然,对于发生何事,一无所知。
家里有灯的,房户的窗口亮起灯,人们探出窗外,四处张望,疑惑中带着恐惧。
终于,那空中的繁星不再是黑夜里唯一的光。
“咚咚咚——咚咚咚——”
“谁啊?”
急促的敲门声,让守宫从熟睡中醒来,身处黑暗的室内也并未点灯,非常不满地对着门口喊到,“三更半夜的,我不用睡觉的吗?打烊了,明天再来!”
“我!”
门对面的来人,用沙哑的声音命令,“让我进来,实习生!”
“怎么什么人都往我这跑?”她嘟囔着,穿上拖鞋沓沓地朝门口走去,打开门,“你怎么又来了?”
“我需要包扎伤口。”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孩,用那双与其年龄不匹配的眼睛盯着她,一只手揉着一团破布按在肩膀上,“先让我进屋,快点!”
“好吧。”
她朝门口让了让,“请进。”
那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里屋,可见已对这屋子的布置很了解,动作娴熟地走到书房,拉开抽屉,取出包扎的绷带和膏药。
守宫在她身后将门重新锁好。
“你们船上没有医生吗?每次都来我这?”
“我不想应付威斯克斯的问话。”
女孩揭开按住的肩膀,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地板上。从进屋开始,已经滴了一路血的踪迹。
房屋的主人站在那看她自己处理伤口,望着地上的血,叹了口气,等会又要拖地了。
“那你来我这,就得应付我的问话喽。”
“我去找那女的了。”
女孩回答,“和她打了一架,被她捅了。”
“又一次?”
“她上次捅了我的同伴,这次又捅了我。”女孩将绷带缠紧,恨恨地咬着牙说,“两次了。两次被反击,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猎物。”
“你和那只狗的战斗力好像也没传说中的那样神嘛。”
“威斯克斯有令,不允许我伤到她。”
伤口包扎完毕,女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余怒未消,眼睛瞥向一旁,“不然她早死了。”
“你怎么说都行。”
女青年抱着手臂,揶揄地冷笑。
“别废话,给点血。”
“没门,小朋友。上次来这就要了我一杯,这次我可不会再给。”
“给我血,守宫。”
女孩依然盯着她,命令,“不然我就喊我的同伴过来,你不想再见到她吧?”
“拿狗威胁我。”
守宫摇摇头,叹口气,拿起抽屉中的小刀,在茶几上找了个杯子,“啧,你可别把这当做灵丹妙药了,血不是万能的,苏女士也不是万能的。”
“有用就行。”
“给。”
她递过来半盏茶杯的红色鲜血,手臂上原先纱布包裹的伤口,又添了一刀,又一次包扎,“那么你恢复后又去做什么?再去找那女的?”
“现在不行。”
女孩接过茶杯,饮下杯中的血,嘴边沾上红红的血迹,“我知道她在那,但我现在接近不了她,愚蠢的迷信……她在城里的教堂,今晚在教堂闹出这么一场风波,明天那里肯定围满了人。”
“什么风波?那女的杀人了?”
“不关你的事。”
“所以……”
“我在你这里住几天。这几天,不要让别人进屋,你也不要外出。”
“你们船上没你住的地方?”
“我不想应付威斯克斯的问话。”
“小朋友。我可不像你,是个要工作的人,我的顾客要上门来这买花买草。”
“别让人进后屋。我的同伴和我在一起,你不希望上门来这买花买草的顾客被吓到吧?”
“又威胁我。”
守宫翻了个白眼,“和夏玉雪一起的,姓曲的那小姐今天到我这,提到你了。”
“你告诉她我的事了?”
“用我提吗?你以前的名气,她见了你的狗,还不知道你是谁?”
“随便。”
女孩的手指点着椅子扶手,眼睛四处转动,凶狠的目光盘算着,“爱怎么样怎么样。最一开始就是那小女生惹出的祸端。明天教堂的风波传出去,够她忙的呢。”
“你怎么说都行。”
守宫转身,去拿拖把来将地上的血迹拖干净。一边拖地,一边心里暗想,你来这也够我忙的,我这一晚上是别想睡好觉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往我这里跑?有事都来找我?放我的血?拿我当工具人使唤?
(能者多劳,小宫。这对你的成长是不可多得的历练,是宝贵的经验积累。你要从中多留心学习,以后走上正式岗位才能顺利开展工作嘛)
“画饼吧你。”
“……姓苏的在跟你通话?”
(没)
“啊,对。”
“挂了,让我跟她联系。给我外派这么一个恶心的职务,早想跟她说道说道了。”
这一夜并没有更多的事情了。
过了两个时辰,黑暗的夜空,东方渐渐出现白光。月亮早已落下,星光也渐渐变得黯淡,消失在蓝色的背景之下。东方,又出现了朝霞,又升起了旭日。
第二天的清晨。
曲秋茗起床之后,简单洗漱一番,准备再次出门,进行另一次无用的搜索。她又将那片烟草叶藏在衣服里,答应了夏玉雪另一次共同行动的要求。今天早上,旅舍外的街道一如既往,行人们走着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似乎昨夜并未发生任何情况。
然后,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又一次见到了冈田片折。
“秋茗姊妹,早上好。”
“早上好。”
她对来人如此回答。再见到这个人,和这个人对话,总是令曲秋茗感觉不适,“冈田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发现阿库玛了。”
冈田片折回答,一贯的礼貌腔调,但是神色看来已经有异,或许是因为对方和自己说话也感到不适,或许,是因为别的。
“在哪里?”
她急切地询问。
“教堂。您和我一同去过的,那家天主教堂。”
“教堂,她去那里做什么?”曲秋茗疑惑,感到不安,“阿库玛……现在安全吗?有没有别人知道她在那里?”
“很多人都知道了。”冈田片折说,“昨天夜里教堂四周的居民察觉到了响动。今天早上,我们的水手听说了消息,一个黑皮肤的女人占据了教堂的钟楼,手里有武器,以及可能有人质。教堂里的执事去向不明,或许被一同掳上钟楼。”
“那,那位神甫呢?”
“在大堂发现了尸体。”对面的人目光低垂,“背后有一处致命的捅伤。”
“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也不愿相信,“阿库玛……她杀人了?”
“现在还不能断定。”
冈田片折抬头,看着她,“那里已经围聚了很多群众,官府也派了人到那里。卡罗尔也在过去的路上了,让我来通知你们。”
“……不该这样的。”
曲秋茗低着头,自言自语,这消息令她震撼,令她无所应对。前日见过的那位老人,那位严厉但却正直的老人,现在已经死了。一个年迈体弱的人,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