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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缨瞪了一眼连星,连星却朝门外新多出来的那抹影子撇了撇头,裴缨认出那是盛秀秀,便道:“我没事,秀秀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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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不敢欺瞒殿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殿下为民女做主!”盛秀秀伏跪在地。
裴缨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搓着,这是她思考时无意识会做的动作,盛秀秀自是不察,只有李连星飞快地瞥了一眼,忽然浅浅笑了笑。
裴缨思忖半晌,才道:“京中的确有许多大家族,趁着南方诸州叛乱,打发家奴趁此去买田置地的,不过你确定,崔家出钱是资助的叛军,而不是买田嚒?”
“殿下,您听过民间有一句民谚,叫‘城外翠柳发新芽’嚒?”盛秀秀忽然道。
裴缨诧异,转脸看了看连星。
李连星其实听过,出去各府唱戏的时候,听到百姓们提起过许多次,不过他摇了摇头。
盛秀秀道:“城外翠柳发新芽,阎王小鬼齐到家——这说的就是京师四大家族,陈、崔、柳、齐,他们几乎包揽了百姓一日生计中所有的事项钱财,茶盐这一层就不说了,如今砍柴买水也要钱,下地耕田连耕牛都要多出一分税钱。
而其中崔家的钱,很大一部分也来自京畿崔家,他们原本是两个宗,可京畿崔家为了攀上京师崔家,背弃祖宗改了宗祧,每年都要上供一大笔钱财,全是各县民脂民膏,当年父亲门下有一个学生,叫侯兆朴,他本是府衙里一名主簿,是他发现了其中猫腻,并且……”
盛秀秀停了一停,才继续道:“并且他佯装反间,加入他们,终于拿到证据,可是棋差一着,终究是被发现了,他被他新婚燕尔的妻子救了下来,他妻子便是京畿崔家三姑娘,崔三姑娘放走侯兆朴,侯兆朴出了崔府便来我家找我和父亲,账本才交到我们手上,就听县里人都说,崔三姑娘暴亡,侯兆朴返回崔家,他之后的结局,众说纷纭,我百般打听,也没有结果……父亲出事后,他叮嘱我,不论如何要烧毁那本账本,我没有,我把它放在了别处,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盛秀秀几次进出刑部,都是被搜过身的,甚至身上小衣,在座诸位都见过,可谓是里子面子都干干净净,的确没有地方可以藏一本账册。
裴缨却道:“想来是崔三姑娘坟冢里罢。”
盛秀秀突兀地笑了两声,颔首,“只要他们家人肯去坟上看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可见——呵呵!”
这是悲哀至极的啼笑皆非,众人心里都一沉。
连星也问她:“那个侯兆朴原本是你什么人?”
“他……原本是和我定过文定的未婚夫婿,不过那都是之前了,眼下不论生死,他都是崔三姑娘的人。”
裴缨默默半晌,让贞嬷嬷开大门,即刻命明湖司出动,前往京畿崔家祖茔!
“盛秀秀,扳倒崔家实非易事,不管你所言是虚是实,你都会面临非常严苛的审问,刑部赵岩经是一层,还有大理寺和御史台,你可以为了他们,那些死去的人,出面当第一个敲响战鼓的人嚒?”
盛秀秀坚定地顿首:“我可以!”
裴缨点头,又冲连星道:“你替我走一趟柳太傅家里,让他即刻进宫,我在麒麟宫门口等他,他面圣,我面见太后!”
“是!”
“今晚的京师,本殿下不睡,谁都别想睡了。”斑衣公主抿了抿唇,说。
……
天瑞十六年,盛夏七月初七,皇帝白无逸在麒麟宫秘密下达了抄检京师崔氏一族的命令!
飞鸢与惊云两骑从宫禁出发,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整个夜晚的京师,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各家的家奴和斥候都纷纷等在麒麟宫广场和斑衣公主府门前,指望着探听到一丝消息。
两日之后,太傅柳泓书牵头,上书递呈崔家罪状,原京畿县令盛源绍之女盛秀秀孤身出庭作证,牵连出崔家十多起人命官司……从此,挥向四大家族脖颈的第一把刀,亮出了他的刀锋。
……
不过,整个事件中,最麻爪的是新雨。
崔家倒台了,甜水渠那座豪华的犹如老母鸡的金窝棚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再也没有人暗中向百姓索打水钱,因为整个提举常平司上下官员都被牵扯到崔氏一案中,白无逸趁机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官员,整个户部都在皇帝的把持之中,一夜之间,白无逸只觉得从头顶到脚心,都通顺了!
而京师百姓,也在得知再也不用花钱买水时,立刻就把甜水渠上那顶顶棚给掀了!
他的功不用立了,幕后主使好像也水落石出了,新雨十分迷茫,再次感慨命运独独对他自个儿多舛。
“欸!”
“垂头丧气做什么?”
他回头,斑衣公主端坐在马车上,边上还站着一脸威严的盛秀秀——显然,她收伏了她。
公主和往常一般珠光宝翠,今日似乎格外耀眼,只见她罕见地对自己笑了笑:“可是为清不着黄泥而失落?”
甜水渠早不需要清黄泥了,崔家一倒台,九渠的水忽然哗啦啦全通畅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四大家族是不是买通了龙王爷。
新雨垂头丧气,“殿下,您别取笑我了。”
裴缨却正色道:“我有事找你,进来说话。”
……
初十,淑妃千秋,白无逸在前朝打了胜仗,后宫里自然有所耳闻,虽然各宫嫔妃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对于民女出身的淑妃来说,却全然都是欢喜,因此光禄寺奉旨热热闹闹办了一场宫宴。
裴缨盛装出席了这场宴会。
新雨陪侍在侧。
他似乎显得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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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逸为了安抚剩下的三大家族,特地将陈复礼、柳泓书以及齐怀民三位阁老请到宴席上首。
陈复礼镇日老神在在,永远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柳泓书却又是帝师,天子身边头一号宠臣,接下来不会是我了罢——小国舅齐怀民惴惴不安地想到。
而那厢,裴缨也在呆呆的出神。
麒麟宫的宴会,总让她生出一股错觉,好似时光飞跃十六载,回到过去……那天也像这般热闹嚒?
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那时的她,也坐在这里嚒?
甚至她会想到,如果这时候也出现犯禁作乱的贼子,我是否也会有勇气,拔出剑来斩杀敌人呢?
新雨疑惑地看着公主,她的目光罕见地忧伤了起来。
忧伤?自从他在懿德宫得见公主以后,就没见这两个词落到她身上过,她好像一直都是光彩耀目,咄咄逼人的。
不,她在一水斋很多时候不这样……
“铮——”得一声箜篌声响,打断了二人神思,原来是梨园来敬献歌舞了,那厢咿咿呀呀唱起来,这厢太后齐氏也在淑妃的陪伴之下,带着身后近百十来号侍从宫人,游龙一般逶迤而来。
今儿淑妃是主角,所以裴缨没有跟她抢先孝敬太后,可太后老人家到了,那就怪不得自己有主意了。
裴缨冲新雨使了个眼色,自己独自一人来到戏台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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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这是今天的戏折子,您看看——”总管太监捧来戏折,让齐太后选戏。齐氏看见戏折子上前后都只写了《挥戈》这一出戏,便知道是有人作怪,摇了摇头,笑道:“选什么?我倒要听听那猴儿唱的怎么样?”
总管太监也明白内里,当即一笑,温顺地退下去。
……
《挥戈》讲的是大靖朝开国皇帝白褚弘和他的皇后在青年时候的故事,充满了奇遇与纠葛,是梨园每每排演的重头戏。其中皇帝英武伟岸,皇后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是非常难演的女角。
恰此时,鼓乐响起,“皇帝白褚弘”登台,一段说词:“兜兜呐,请静静听我说来——”
“谁是兜兜?”女角登场,甩着袖子两手一叉腰,干着嗓子几乎是叱道:“这么多人看着呐!”
“噗——”太后嘴边的茶几乎喷出去!
太后一笑,后宫妃嫔们,尤其是平日里和裴缨往来多的,都几乎笑弯了腰。
……
在台上顺利演完,谢幕时,斑衣公主特地下台,来到太后身边,问太后她唱得怎么样?
“你还来问我?没得辱没了祖宗,回头就罚你去太庙跪着去!”齐氏道。
皇帝白无逸却道:“《挥戈》还是太|祖皇帝亲自写的剧目,本就是让后背子孙传唱牢记家训的,我看阿缨唱得就很好,先祖武英辅圣皇后身上那股子一夫当关的劲头叫她演绎的活灵活现,哪里算埋没了。”
活灵活现——众宫妃嚼着这四个字,有耐力不好的又耸着肩膀低低笑了起来。
“你就护着她罢,越发纵得没边了,今儿是淑妃千秋,她是主人,阿缨的戏好不好,还得她说话!”齐太后也笑道。
可在场所有人,谁不知道明明最护着斑衣公主的是太后本人。淑妃替皇帝扳回一局,忙道:“今儿虽是妾的千秋,可公主献艺之情,妾委实不敢领受。古有彩衣娱亲,今儿咱们朝也有斑衣娱亲,我们只恨才疏学浅,讨不得太后喜欢呢!”
众嫔妃都颔首称是。
齐太后笑了笑,指着裴缨道:“你今儿哪里都不要乱跑了,就坐在我身边。”她招来太监,让她们把斑衣公主的桌案摆到近前。
裴缨笑着颔首。
新雨精神一振,全副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