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声穿过周月安的耳膜,犹如针刺,一下一下,逼得周月安停下脚步。
她耳中发出尖锐声响,直逼她的额角,震得她头痛欲裂。
“昨日贵女闺中笑,今夕琵琶坊中哭,哭颜若有红妆抹,高台一曲焕新颜。周字当头欺人善,逼得穷妇苦难言……”
周月安一步步转身,定定望着那些孩子,她的眼眶红得惹人心疼。
她想张口询问,可这些都只是孩子。
正巧有一位年轻母亲走近,来接她的孩子回家。
她看她模样生得好,回头时微愣,关切地问了句:“小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周月安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她先道谢,随后问了句:“多谢娘子,在下外乡来的,不知娘子可知方才这些孩子们唱的是什么?”
那位娘子摇了摇头,“我也是外乡嫁来的,不是很了解,听说是以前这儿的一户大户人家犯了事,满门倾覆,有人说是压榨穷苦人家遭了报应。家中唯一的女儿充作乐籍在京中风生水起……”
周月安浑身冰冷,还想说什么。孩子拽着她想买糖吃,那位娘子抱歉地笑了笑,就此离开。
周月安失魂地往回走去。
她身子僵硬冰冷,单薄的肩轻轻发颤。
“遭了报应……”
“风生水起……”
进了客栈,周月安身子不禁发抖。她颤颤巍巍地抬起茶壶想给自己斟盏茶。
她的指尖发抖,茶壶不稳,茶水洒了一桌。
谢闻璟走下楼,一眼便望见她的身影。她肩头发颤,捏着茶壶柄手也在发抖。
她从未如此……
此刻的她,单薄得可怜……
谢闻璟神色一凛,快步下楼。
他径直接过茶壶,给她斟了盏茶,唤来小二收拾茶桌。
指尖传来的温度暖不了周月安此刻冰冷的心。
周月安垂下眼睫,她长睫轻轻颤着,上面逐渐沾上水痕。
发生了何事……谢闻璟知道自己不必问了。
这般模样,除了周家,怕是再无其他可以引得她这般模样。
谢闻璟无声望着她。
周月安嘴唇翕动,嗓音发哑。
“大人……童谣,您听说了吗……”
谢闻璟不语。
“完整的,您听过吗……”
周月安垂着眼,盯着茶波发愣。
大颗的泪水直直滚落进茶水里,砸出一圈圈痕迹。
周月安从来不知,有人会如此狠毒。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相信这世间美好。
可是竟然会有人利用孩童,去歪曲事实,从小就灌输此般流言。
三人成虎。
她如何自辩……又有何人会信……
孩子啊……那些都是孩子,单纯无知的孩子。
却被人利用。
曾经周家,给全郡半数学堂捐资,为的就是让孩子们有书可念,有理可明……
他们从不张扬,可是为何在今日,她却从最单纯稚嫩的孩子们口中,听到了最颠倒黑白的话。
童言无忌,流言可畏。
他们利用最无知的人说出最残忍的话。
用童谣作传,没人会多加在意,可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就会习以为常。
周月安抬眼看他。
谢闻璟这才看清她眼尾绯红。
谢闻璟心开始抽搐般地疼。
“流言而已,你信吗?”
谢闻璟嗓音微哑,一字一句问道。
周月安摇头,她不解,心口无力地发疼。
可她不信,有用吗……
她只有一个人。
流言却满城。
“你怕假话?”
谢闻璟出奇得镇静。
周月安摇头,她不怕,她只是觉得有些寒心。
为父母委屈,为周家委屈,也为自己感到一丝委屈。
周家没有压榨百姓,明明就是一桩让人心寒的冤案,害的她家破人亡,怎么就能被说成是报应……
她没有以色侍人,她恭敬卑微,小心翼翼地苟活世间,怎么就被说成那般不堪……
谢闻璟知道她为何委屈。他也知道,流言有多么不堪。
他当然可以让那些人闭嘴,但是周家之案,一日未平,她便一日难安。
周月安,越难安……
谢闻璟甚至想过,径直帮她脱了乐籍,还她一方安乐寻常。
可是,谢闻璟静静地看着她。
她定是不愿的。
她不愿他人予她恩赐馈赠。哪怕这本不算什么。
她不愿背上人情,所以宁愿以等价交易相换。
她若想走捷径,这世间最方便的路,便在眼前。
可是她不要。
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倔强,顽强。看似无波无澜,心如冷潭水,可她的底下生机盎然。
她的背脊,是铮铮傲骨。
清正,干净。
他应该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谢闻璟自嘲一笑,他偏生就爱她这一傲骨。
向死而生,心怀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