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脚踩进来,踏到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
“快,脱衣服。”宫城轻声说着朝孙耀辉竖起手指示意他别作声,赶紧脱。
巡捕见里面的床帘有了动静,不一会一件男人的衬衫扔了出来。
小谪仙借机啐道:“走不走?生意不等人。”
“侬做啥?诶不快内来!(你做什么?还不快点来)”
帘内,宫城举着孙耀辉一只露着的胳膊探出去招了一下,又赶紧缩回来。
巡捕这才一只脚退了出门。
小谪仙“砰”一声关上门。
“人都走了,还舍不得下床呢?”
这话一出,从床帘里伸出一只中山装的袖子摸到衬衫“嗖”一下拾了回去。
看到这场景小谪仙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片刻,才见他们二人一同下来。
孙耀辉见到小谪仙的领子开着,露出雪颈,瞪着眼跟那老鼠见了香喷喷的大米挪不开眼,吞咽着口水。
宫城注意到孙耀辉的眼神,赶紧挡在他面前借故替他翻领子。
“瞧你这领子。”宫城提醒。
小谪仙见孙耀辉那眼神当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赶紧扣上。见宫城替孙耀辉翻完领子,整理着肩膀,笑道:“好了,转过身吧!”
宫城带着孙耀辉走到小谪仙面前,郑重地鞠躬道了谢就准备带他出去。被小谪仙一把叫住。
“等外面寻完了再走也不迟。”
于是宫城和孙耀琦便默默站在门口等着。
“过来坐坐,我又不吃人。你们守着门口就想逃作甚?”小谪仙已然坐到了那张小圆桌前。
平时,那客儿就坐在那儿听着她弹琴唱曲儿。
“进门要付三块大洋,你们能进得来想必也是付了钱的,也算是个客儿。哪有让客儿站着的礼儿。”
孙耀辉诚实地坐了过去,刚一路跑了那么久,加上刚才的他有些腿软。正想休息一下呢。
宫城见状也埋头跟了过去,但他没坐。
“怎么儿,你同学都坐了。我这位儿上没有钉子,不扎人。”小谪仙盯着宫城,看他那张俊俏的脸蛋儿,性子又腼腆老实,逗他寻个开心。
“我不是你的客儿,你救了我们。算是我的恩人!我谢谢你。”宫城说道谢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眼睛,对上了对面儿诧异的目光。
小谪仙微微一笑,这倒是新鲜儿。今儿遇到了这么个人!
宫城看到了她案上的古琴。
一床宣和式的琴。
琴通体极长大,项与腰皆作凹入半月形,相交处复作凸出半月形。上板梧桐、下板梓木。外涂掺有鹿角粉、朱砂、金、银细粒的大漆,但整体却呈黑色。琴轸上坠着莲花菩提和淡绿色的琴穗。
“诶呦,想听曲儿?”小谪仙看宫城的眼神盯着那床琴。
宫城收回了目光,对着她埋头摇了摇。
“我想!”孙耀辉一听激动得回道,看宫城和小谪仙纷纷看着他,怂了。压低声量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小谪仙慵懒地回道:“这指甲都长上了,记多少你们将就着听听。不收你们听曲儿的钱。”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
孙耀辉凑到宫城面前问:“这听曲儿还另外要钱呐?”
宫城嫌弃地用指尖戳了下他,“我也不清楚。”
咔嚓!
嘣——
两人闻声抬头,小谪仙将左手四指涂着玫瑰色蔻丹的长甲剪了。
“她这是做什么?”孙耀辉小声嘀咕。
宫城哪里知道。
“指甲留长了,不好弹琴的。”小谪仙说着在琴前坐下,泛音校了一遍琴。
泛音食指七徽拂一至六弦,抹挑七弦,中指泛七徽勾二,大指泛七徽托七,泛音食指七徽滚七至二弦,再作。
孙耀辉刚要拍手叫好,被宫城按住了,示意他不要作声。
琴声本就轻,若是他这般拍手叫好根本听不见也容易影响弹琴的人显得没礼貌。
小谪仙曲至半阙,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一个柔柔的男声道:“人走了。”
琴声停了,小谪仙听出了是小倌儿的声音。
回了句:“晓得了。”
宫城赶紧拉起孙耀辉告辞。
孙耀辉已经迈出了门,宫城刚抬起一只脚还没迈出门槛被身后的小谪仙叫住了。
“你这算是欠了我个人情儿,怎么还?”
宫城回头看着她,有些意外,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下个月八号,我生日,你要记得,我爱吃那五芳斋的枣泥眉毛酥。”
小谪仙这明示,倒不难办。
宫城当真点了头。
真到了那天,小谪仙自己个儿都忘了。当时不过是觉着宫城眉眼子有些像他,故逗逗他。
咚咚咚!
小谪仙纳闷,也没听小倌儿汇报。
开门。
宫城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腕上戴着一块瑞士手表。手里提着五芳斋的点心站在门外。
看到小谪仙,他垂了下眼眸有些羞涩地来了句:“祝您生日快乐。”
“进屋吧!”
后来宫城才知道,那月的八号根本不是小谪仙的生日。
小谪仙有一个藤条包,里面是一张她和一名年轻军官的合照。
直到下一个那月八号,宫城同样提着五芳斋的枣泥眉毛酥来看她,不同的是还多了两支雪茄。
那月八号是那名军官去世的日子,小谪仙怕长三堂子里忌讳,故说那天是她的生日。
她说自己比宫城大那么几岁,若他不嫌弃唤她声“阿姐”,别老您啊您的。
宫城听了。
小谪仙不会抽烟,但原先她和那军官在一起的时候,见他爱抽雪茄。就想着寻他生前抽过的雪茄,人不在了,还好闻着他的味儿。只是那雪茄都是有钱人才抽得起的,她哪儿抽得上啊。
得亏了宫城,每年那月八号来看她便带两支,每次换不同的牌子。之前去日本读书,回来了也不忘记。
“虽然我不懂雪茄,但我愿意帮你找他身上的味道。”
小谪仙笑了,不过是当初的举手之劳,他便记着了这恩。
“白捡了个弟弟,每年这个时候还给我送礼,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男人来找小谪仙被宫城撞见了。
她才将原委告诉了宫城。
原来照片上的那名军官就是顶顶大名的叶懋茕将军,那个来找她的陌生男人正是叶懋茕将军生前的得力助手林副官。
“他老婆和儿女都在台湾呢,我去个什么劲儿。这正配和外头儿的住一个地儿也不嫌堵得慌。”阿姐懒洋洋地垂着长睫盯着自己的手。
“谪仙姑娘,将军给你单独留了一栋房子,按你的喜好种上了玫瑰花墙,因为你不去,那里暂时没了人打理,玫瑰都快枯死了。”
“这是将军生前留给你的一笔钱,让你安度晚年的,暂时存在银行里。”林副官说着拿出存折。
“我记得他儿子快成年了吧,女儿也该上学了。这笔钱我用不着,你带回去,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是用得着钱的地方。”小谪仙婉拒了林副官的好意。
“谪仙姑娘,不瞒您说。其实林某很佩服你的侠肝义胆,如果您不嫌弃,林某想娶你为……”
小谪仙起身,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指莞尔拒绝。
她替林副官收起了房契和存折塞回他的手里,笑道:“你是个好男人,不说娶个家室怎么好的,但求是个贴心的,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在这长三堂子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谪仙姑娘。”
“虽说这长三堂子就是男人们寻乐的销金窟。但我也知道那不嫁二夫的道理,我嫁过了,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林副官哽咽了,他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将军能遇到您,是他的荣幸。”
宫城看着小谪仙,神情严肃:“阿姐,有个忙需要你等会儿避开些。”
宫城已经看到了门口框上靠近的人影,小谪仙拿出了抽屉里的剪刀拍了拍宫城的肩,递给他。
就在门外那黑影准备叩门的时候,宫城一个开门那人冲了进来。
砰!
宫城将他按回了门上,门被他压得重声关上。
方谬天觉得脖子一凉。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啊?”方谬天表示抗议。
“你来这里做什么?”宫城一脸吃惊。
“宫城,我劝你把剪刀放下再说话啊。”方谬天觉得自己就像那随时要被割喉放血的鸡,鸡毛已经掉了一地,浑身鸡皮疙瘩。
宫城把剪刀从他脖子上放了下来,“说吧,为什么跟踪我?”
“不是我跟踪你,我是来给你提个醒儿的。你前脚刚走出咖啡馆,就有人盯上你了。”
果然鱼上钩了!
宫城心想。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头在门前晃悠。
宫城和方谬天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很快达成了一致的战线。
嘎吱——
砰!
“你谁?”
“是我!我啊!”
“你谁啊你?”方谬天不耐烦。
“诶,宫城果然是你!我没看错。”
“陈寅亥。”
宫城松开了他的胳膊。
方谬天还掐着陈寅亥的脖子呢,听他俩的语气,敢情儿他俩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