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是拿来抓人而不是抓我的吧？”

林克莱特满不在乎地甩甩手腕。对他来说，挣脱只是他愿不愿意的事情。

伊里兹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阻拦林克莱特活动。只不过，前面这个松口了，后面抵着林克莱特的锋刃又贴近了些。

“那么后面这位又是？”

寻常的钢铁也没办法切开龙鳞覆盖的脖颈。正因为如此自信，他选择暂时不做其他举动。

“他是……”

“把嘴闭上。”

此刻，他要找的人此刻举着武器站在他背后。林克莱特反复告诉自己不能露出破绽，深呼吸几下，将冒出表皮的鳞片和竖瞳收了回去。

“阿玛罗尼？”

“……我在。”

“把刀放下，这玩意可会割伤你的。”

伊里兹挑了挑眉，原本的话语顿时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可没想到海德刚才沉默半天，选择了以“阿玛罗尼”的身份开口。

也说的过去吧，除了他们这些人，在其他人的眼中只有“阿玛罗尼”而没有“海德”。

他也没说话，只用视线无声询问：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对方转了个花式收起小餐刀，把林克莱特往前一推，自己往挂着外套的椅子上一坐，问：

“你来干什么？”

阿猫阿狗被打了尚且记仇呢，阿玛罗尼之前被林克莱特差点要命，这么问也是理所应当。

记忆里的那张脸却摆着一副从没见过的表情，看着他如同盯着一个陌生人。他恍惚了一瞬，这人好像真的只是在询问他，而不是什么闹脾气般的阴阳怪气。

“明知故问。葛罗莉亚让我把你带回家，阿玛罗尼。”

“只是回家？”对方哼了一声，说：“只是回家的话，有必要上来就想要我的命？”

林克莱特梗了一下。那他没办法反驳了，在长桥镇他就是冲着要了假扮者的命去的。但是他有着灵活的底气，态度转换的毫无压力：

“如果你介意的是这个，那我向你道歉。”

林克莱特的退让没让海德的态度好转半分。随意抛出的歉意毫无可信度，只会让它失去价值。

他向后一靠，精准压在外套凸起的纽扣上，硌得海德嘴角一抽，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我不接受。我已经决定好了，要留在这里——”

这样越过阿玛罗尼做决定……

动摇只维持了片刻。海德已经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如果再给多一点时间，哪怕再多几个月，他也能拿出更好的方案。

非常时刻使用非常手段，理所应当。而且这个人身上弥漫着相当危险的气息，海德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阿玛罗尼跟着对方离开。

“是吗。”

没有错开视线，语气果断，除此之外——

阿玛罗尼向来不会把玩锐器，他的手指可没有那么灵活，耍那把餐刀这么久，早该切到自己五六次了。

整容可以用法术加速，性格在重创后也能迅速变更，但习惯的力量并非几日就能抵抗。他应当继续称呼面前的人为阿玛罗尼吗，这副皮囊里的人真的还是阿玛罗尼吗？林克莱特忽然就不能下定论了。他的疑虑从未消失，只不过葛罗莉亚坚持选择了相信。

她相信的理由无非是内在被替换这种事情属实罕见，对一只龙这么做，短时间完成虽有可能，但它的报酬难以支付背后的代价。唯独他清楚，阿玛罗尼从一开始就不是正经的龙，也就不能按照正常的方式来考虑。

找人的这段时间林克莱特是一点没闲下来，拿着十几个账号轮着爬进自己过去的馆藏中查资料。感谢现代信息技术，感谢信息时代，那些发黄变脆、一触即碎的旧书得以变成电子版留存下来，林克莱特也不用以身犯险就能查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林克莱特白天以一个雨露均沾的路线向索登前进，深夜在落脚处量子速读，顺便和防卫系统打游击战——协会依然在暗地里监管着林克莱特的一切。

历史书翻的他头昏脑胀，还要在无数的野史和错乱的记载中选择出能作为参考的部分，他真想给过去的自己一巴掌。

一天天的就知道看野史，丢净龙脸了。

好消息是林克莱特想做的事情还没有不成功的，野史成山并没有拦住他；坏消息是他穿过了过去的自己留下的满天野史，手中空无一物。他居然找不出来一个能套在阿玛罗尼身上的情况！

其实有一个是可以套上的，就是林克莱特在一开始用来打消阿玛罗尼短时间回归人类的例子——他们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起源，高度相似的表现，阿玛罗尼堪称她的翻版。

然而非常不幸的，几十年前的林克莱特同样也抓着这个例子研究的天昏地暗，并且出于报复的心态，在被捕前夕销毁了绝大部分纸质资料。那个年代的电子存档并不发达，他的行为约等于直接把这部分资料删除。

林克莱特觉得这段时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给过去的自己抽大嘴巴子，过去的几百年加起来都没有他这两周反思的次数多。

这就是所谓的回旋镖吗？

“他们给你开了多少工资，让你这么果断的投入他们的怀抱？”

林克莱特知道自己背后还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不必像作为“亚萨利格”时那般束手束脚。动之以情失败了，他还能直接进行经济上的感化。

伊里兹低下头，肩膀颤动了几下。他在思考怎么才能既绷住脸上的表情，又能体面的笑出声来。

现在的场面真是滑稽，如同什么烂俗的远东霸总剧。看来他今天选择留守总部是正确的，日后的编排又多了点素材。

只是看戏没有美酒，还是略微遗憾了。

海德觉得自己握拳时关节的响声非常大，像他想揍人的心一样大。

看得出来海德已经很努力在模仿阿玛罗尼了，然而没有人能把另一个人一比一复刻出来，多少还是会有些破绽。也许旁人注意不到，但在伊里兹眼里，这些破绽被放大无数倍；而林克莱特，他和阿玛罗尼共处了那么久，看不出来的话就该怀疑来的是不是本人了。

房间里三足鼎立，无人发声。

“……好黑啊，我是不是走错路了？”

阿玛罗尼本人此时正在黑漆漆的鬼屋里摸索。外面挂着鬼屋的牌，内部却做的像密室逃脱，他和其他三个人一进来门就关闭落锁，紧接着头顶的日光灯也闪烁两下后熄灭，狭窄的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扬声器传出电流的沙沙声，一个明显是电子合成的声音说：

“请完成解密。”

一点微薄的绿光在头顶亮起，手机的光线也从另一个角落照来。阿玛罗尼反应过来，在被照到之前补上不慎解除的拟态。

他抬头环视，很快就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左上角。点状光源闪动，摄像头是开着的。

“我还得先解密才能开门出去？真麻烦。”

阿玛罗尼嘟囔一声，在阴影中尝试靠近门口，眯起眼睛。很好，是密码锁，不过拦不住他的暴力拆门。要解密也不是不行，龙瞳在无光环境中的视力下降不是很严重，只是阿玛罗尼不想动脑。

还是尽快出去和他们会合吧。

薄霜覆盖了门把手，顺着结合缝隙爬上电线，然后层层叠叠地压迫上来。降低的温度惊动了角落里穿着清凉的少女，她搓搓手臂，扯扯旁边的朋友，说：

“这边冷气开的好大啊。”

蔓延的冰霜停滞下来。阿玛罗尼疑惑的看看自己的手心，再疑惑的看向那个少女，低声说：

“我也没有很用力……哼，大冬天穿那么薄，不冷你冷谁啊。”

穿着清凉的少女站在那里喂喂喂了半天，见没人搭理她，又在不大的房间里转悠起来，竟是向阿玛罗尼这边靠近。

“喂，密码锁在这里！”

她的同伴闻声而来，阿玛罗尼急忙收起手下的冰霜。两个女生嘀嘀咕咕半晌，七手八脚地把密码敲上去。

电路接触不良的声音。少女发出疑惑的哼哼，趴在触摸板上东碰碰西摸摸。阿玛罗尼心虚的挪远了一点，方才他是按照直接损毁电路的结果下手的，哪里能想到这两个女孩子要凑过来解密。所幸阿玛罗尼收手的快，在数分钟卡顿后，墙上的音响终于再次活动起来：

“恭喜，你们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解密——请离开吧。”

她们欢呼一声，压下门把手，冲出了房间。

然后是震得人耳膜疼的尖叫。她们飘飘然过头，以至于忘记了这里其实应该是一幢鬼屋，在迈出去没多久便遭受了一次经典jump scare。

阿玛罗尼等到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这才推开了那扇门。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主要是为了让自己不条件反射地暴露出龙的部分，或者直接进行反击。

什么都没有。工作人员似乎都消失了，连带着灯光一起。

“有人吗？”

制造背后发凉氛围的空调也停止运作了，没了机械运转的背景音，阿玛罗尼的每次呼吸都如雷鸣般响亮。

他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海中，探寻着来自其他个体的波动。

“……他们把我忘在里面了？”

阿玛罗尼解除了眼部的拟态，一对龙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这间鬼屋主打结合密室逃脱与恐怖氛围，因此，从起始关离开后，迎接游客们的将是突然变换位置的“建筑”，分叉回环的路径，以及穿梭其中、分割队伍的“鬼怪”。为了营造更逼真的效果，每次都只会放入四名游客。

“说到四个人……还有一个去哪里了？”

他朝着来的方向张望，回应他的只有巨大的一面墙。阿玛罗尼走过去，屈起手指敲了敲，脸色骤变。

道具墙不是这个手感。

他条件反射地进入了战备状态，目光梭巡，随时准备给任何冒出来的物体一击。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表明对方并不打算遮遮掩掩，晃动的光柱提醒阿玛罗尼，对方带着光源，他至少要先把拟态展开。

可每次拟态时微妙的捏橡皮泥的感觉没有出现，他依然顶着一对异种的眼睛站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