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还是剩下了几只兔子。
祁银缕跟她说起在厨房看到了几只雪白的兔子想养几只时,她心脏都停了一瞬。
不行,不行,不行!
她是慈母,她是慈母!
她决定不能让银缕发现自己那难堪的一面!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今天晚上就是个机会,趁着女儿睡着,将那些兔子都处理了。
夜幕降临,她感受着怀里沉睡着的团子,蹑手蹑脚的起床,看到她没醒后,去了厨房。
兔子被厨娘喂的胖乎乎的,听到动静立马睁开眼,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幸好不多。
她拿起案板上的刀,将兔子摔到案板上。
兔子受痛挣扎了一下,她的袖子被踹破了个小口。
她闭上眼。
她只是处理东西,她只是处理东西,没事的没事的,她是慈母,她是为了女儿好……
她默念着,手起刀落,割破了兔子的皮。
温热的,带着铁腥气的味道弥漫开,兔子剧烈挣扎起来,她一个没按住,血喷到她的脸上。
红色的,带着温度的,她好久没感受到的感觉,让她想起那只被碾死的鸟,和带着甜腥味的点心。
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复苏了。
她本来就是个恶鬼,披了几年的人皮,就以为自己成人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等她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笑,而那兔子,已经被她拿着铁丝穿过眼睛提起来,还活着,疼的不停挣扎,却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而旁边,是她虐杀的所有兔子。
熟悉的血腥味让她沉寂多年的感官都兴奋起来。
对嘛,这才是她呀……
残忍,血腥,暴戾,恶毒……
她——
“娘亲?”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她瞬间清醒了。
祁银缕起夜却没看到娘亲,以为娘亲去了茅房,路过厨房却看到里面有人影,一看竟然就是娘亲,背着她,手里拎着个什么东西,旁边是一堆红色的东西。
她浑身僵硬,不敢回头。
“娘亲?”祁银缕看到娘亲僵在那里,疑惑的又叫了一声,抬脚想过去。
“别过来!”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就是惊恐,转身挡住所有兔子的尸体。
她是慈母,她是慈母!!她不能……她不能……
“啊!”祁银缕看到了娘亲脸上和身上的血,顿时惊叫一声。
她浑身冰冷,好像血液都冷下来了。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她娘亲最不堪的一面……
她暴露了,她不是慈母,她是个血腥残忍的怪物,一个疯子。
一个,嗜血的屠夫。
“别……别……别害怕……”她声音都在发着颤,“娘亲只是……只是……我不是的……”
她不是什么?不是恶鬼?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铁证如山,她就是想狡辩都无处下脚。
“别……别害怕……”她朝女儿伸手,看到手上的血后手足无措,朝自己身上擦却只是更多的血,踉跄着朝女儿走过去,“别害怕娘亲……别害怕娘亲……”
祁银缕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没想到就这一步刺激到摇摇欲坠的柳善玉,她突然激动的扑上来死死拽着她。
“不准逃……不准逃!”
柳善玉抬手摸女儿的脸,血蹭到女儿脸上:“别离开娘亲……别离开我……”
祁银缕哪里见过娘亲这副样子,顿时吓的不敢动弹。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娘亲不会伤害你的,你是娘亲的孩子,是娘亲的珍宝,别害怕娘亲,娘亲求求你,别害怕娘亲……”
她浑身颤抖,像个骤然被扒干净扔到审判台上的怪物,看着最在意的人,又害怕她也会跟着别人一样唾弃自己。
“别害怕……娘亲再也会不会这样了……娘亲改,银缕不喜欢娘亲就改,只要银缕别害怕娘亲……”
她六神无主,只知道求女儿不要害怕她。
“别离开娘亲……”
身上突然一暖,一个软软的东西贴着她。
“娘亲。”
好像兜头一盆水,将她四散的理智扯回身体里。
“娘亲就是娘亲,”祁银缕抱着她,短短的手臂甚至都抱不全她,声音却尽是坚定,“无论什么样子,都是银缕的娘亲。”
“娘亲不会伤害银缕的,银缕不害怕娘亲。”
她的银缕不害怕她,即便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也没有逃。
她的孩子,她的女儿,她的珍宝……
她不害怕她,不离开她……
柳善玉鼻子发酸。
她的宝贝不嫌弃她,不排斥她,哪怕她满手血腥。
一阵风吹进来,祁银缕只穿了件单衣,打了个哆嗦。
她这才神志回体,急忙脱下外套裹住女儿:“外头冷,娘亲带你回去!”
祁银缕乖乖的被她抱回去。
她的衣服上全是血,染的祁银缕的衣服上也沾了血,回到房间,她就找出一件干净的,将身上所有带血的衣服都换下来,又跟女儿换了新的,将所有沾了血的衣服都烧了。
看着燃烧的火焰,她心里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她的银缕没有害怕她,还认她这个娘亲。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只要她还认她就好。
。
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就好像只是个噩梦一样,她还是温柔的慈母,祁银缕还是蹦蹦跳跳的扑进她怀里,晚上闹着要听睡前故事。
一切都没有变过。
她劈开线,穿到针上。
银缕看中的花样有些复杂,她又技术不好,怕是需要多费些时间。
但在入冬前肯定是能穿上的。
她一边幻象着女儿穿着她给她缝的小衣服,蹦蹦跳跳的朝她过来,一边绣着花样。
以后每年都缝一件,慢慢积累起来,也算银缕的另一种成长记录了。
想着她的小团子慢慢长大成人,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以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漂亮大姑娘呢,她还要给她缝嫁衣,嗯……算了,就她这个手艺,还是请专业的来吧,毕竟可是一生的大事,说起来,银缕穿红衣服会更好看吧……
她漫无目的的想着,从她捡到她的那个小巷到未来出嫁。
这是她的孩子,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又怎样?叫了她娘亲,就是她的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变不会断。
窗外有侍女过来安灯笼,明天就是中秋节,镇上有灯会,银缕跟她说过想去玩。
好不容易绣完花样,银缕也下了学,朝她跑过来,扑进她怀里撒娇。
她拍拍女儿的背,示意赶紧吃饭睡觉,明天白天还要半天的课,晚上又要去逛玩,要养精蓄锐。
。
到了晚上,她牵着女儿出去玩,路过一家成衣店,她突然想买件衣裳,带着女儿进去了,让银缕帮她选一个。
没想到银缕抱着一件红衣就不动了。
自从养了银缕,为了形象她很少穿太艳丽的颜色了,都快忘了曾经的自己最喜欢红衣。
乍再换上年轻时的风格,她有些不适应。
不过确实好看,她容貌本就属于艳丽的那一种,平常素雅柔软的颜色跟她的脸并不完全搭。
祁银缕很喜欢,闹着不让她换下来,她只能穿着这身红衣抱着女儿逛街。
小孩子精力都旺盛,拽着她跑来跑去的,猜灯谜赢了个鱼灯,拎着可开心了。
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时,那摊主撇了她一眼,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皱眉避开视线。
“万劫不复啊。”摊主捋着胡子感叹。
“什么意思?”她眉头皱的更密了。
“不能杀人,不然就万劫不复了。”摊主说。
这不废话吗?杀了人哪有好的?
她一脸嫌弃的牵着女儿想离开。
“不单指这一世呀!”摊子在后边喊。
神神叨叨的,她赶紧带着女儿远离那人。
祁银缕却好奇的扭头看着那摊主。
“别管他,神神叨叨的。”
祁银缕眨眨眼:“万劫不复是什么意思啊?”
“嗯……就是永远出不来的意思,无论做什么都再回不到曾经。”
“那他好坏!竟然诅咒娘亲万劫不复!”
“对啊,好坏好坏的大坏蛋,我们远离他。”柳善玉牵着女儿走。
“那娘亲会杀人吗?”
“怎么可能,你不喜欢,娘亲就不会。”
“那娘亲就不要杀人。”
她笑起来:“哪怕是为了你吗?”
祁银缕小脸正经:“那也不行!”
祁银缕抬头看着她:“银缕不想让娘亲为了我而万劫不复。”
她看着女儿一脸正经,心里软绵好像一团水,热热的炆着胸口。
“好,”她俯身抱起女儿,“娘亲听银缕的。”
她轻闭着眼,跟女儿额头贴着额头。
她一身红衣,灯光照在身上,黑发绾了个堕马髻,几根玉簪饰在鬓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和孩子额头贴贴,一脸慈爱,完全就是个温柔的母亲的样子。
祁银缕玩了好一会才困了,让她抱回家睡觉。
。
衣服快缝完了,还差一点点。
她咬断线,拿起来看了看,嗯……好像有点窄了,里面还要套件衣裳的。
祁银缕这几天有些蔫蔫的,有点发烧,大概是风寒了,她去拿了点药,在锅里煮着,她放下衣服去看锅。
快入冬了,这几天都是阴天,风有点大,气温降了不少,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这药吃了有几天了,气色却很少,她想着明天去换副药。
因为风寒,她跟女儿难得的分床睡,到了晚上睡梦中突然听到细小的声音。
不是雪,而是稀奇的大雨。
她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女儿的呼吸声。
银缕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嫁衣自然要选最漂亮的,她的女儿配的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要是她男人敢跟她甩面子,她就重出江湖,她那些放血的刀虽然那时候都生锈了,但是磨磨还是能用的,敢欺负她女儿,不想活了。
另外还要埋壶女儿红,要最烈的,把人都灌醉了就没人闹洞房了……
想着,耳边突然一阵大声的动静。
祁银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吐了,连苦水都吐出来了,额头也滚烫的发着高烧。
她急忙抱着女儿出去找医生。
身上也滚烫,病情来势汹汹,还是大晚上,根本没有一个开着的医馆。
她挨个拍门拍过去,都是空的。
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都行色匆匆,有一个不太忙的看到她,给她指了指街尽头,那里有一家医馆,医师有时候会在馆里休息,可以去碰碰运气。
她谢过那人抱着女儿过去。
雨下的兀的大起来,她身上只披了件蓑衣,银缕烧的昏迷不醒,蜷在她怀里。
风夹着雨,温度很低,她冻的浑身颤抖,却紧紧护住怀里的女儿吹不到一点风雨。
她脚步匆忙,跟一个撑着伞的白衣男子擦肩而过。
白衣男子似有感触,朝柳善玉离开的方向看去。
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白衣男子收回视线,撑着伞在风雨里行走,雨打湿了他的衣角,上面有不少泥点,男子却不在乎,朝与柳善玉相反的地方走过去。
那个尽头,是一片乱葬岗。
太好了,医师在,她拍门的声音很大,终于将医师吵醒了,门打开,一个老头接过银缕。
“咳咳,”老头长的有点贼眉鼠眼,“这孩子情况不妙啊,还是个女孩,死了就死了呗?女孩又不值几个钱。”
“不行!”她急的恨不得拽着老头,“我有钱!我有的是钱!你给我用最好的药!就算是女孩又怎样?也是一条命!”
老头嘟囔着:“救救救,你急什么?果然妇人家家的就是大惊小怪,头发长见识短,一个不值钱的女孩也要,真是有病。”
她万分焦急,不想跟这老头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