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既有相约踏青的员外郎,又有普通人家来拜佛的姑娘,更有些货郎在寺外撂了担子吆喝,一时香火鼎盛,热闹非凡。
孟怀澄将三炷香点燃,递给身旁的曹夫人。
曹夫人拿起手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将香插进炉中,便跪在蒲团上,对着面容慈悲的大佛跪下,虔诚地拜了许久。
“走吧。”她只穿一身暗色衣服,胳膊上绑了一条白布,头上仅以一根黑木钗挽了简单的发髻,打扮得极为朴素,脸色微黄,神情恍惚,对孟怀澄伸出了手。
孟怀澄扶着母亲踏过门槛,来到后院。
看着一排排年久失修的厢房,曹夫人面色愁苦,握紧了孟怀澄的手,道:
“澄儿,我已下决心,要在这里连住四十九日,为你大哥诵经祈福,盼他早登极乐,你不必日日来看我,看见你,我心里更难过,你们兄弟俩长得太像了。”
说着,声音便急转直下,到最后,竟成哽咽——
“这么多年来,澜儿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你没心没肺的,所以一直也没觉得有多像,可现在澜儿去了,闷闷不乐的人变成你了,你站在为母面前,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你,还是澜儿回来了……”
眼前是母亲红肿的双眼,孟怀澄怔了一下,便决心道:
“孩儿前日已考虑好,要出资为慈恩寺大佛重塑金身,再将后院厢房整修,也好为大哥积攒功德,以求早日超度。”
曹夫人一惊,随之喜极而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为母还在想,你大哥他生前不尊神佛,离了凡世的日子该难过得很,想不到你竟能有此想法,那你大哥必然能再世为人了。”
想起孟怀澜去世时的表情,孟怀澄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想了想,他又安慰道:“母亲,您放心吧,有孩儿在,一切都会好好的。您也不要太操劳了,纵然是为了大哥,可日哭夜哭的,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会担心。”
听到幼子这番懂事的话,曹夫人更是动容,眼泪不由决堤而下。
孟怀澄百般劝慰,亲自将母亲送回房中后,便只身来到后山一处荒废的庙宇处。
倒塌的石像上爬满了厚厚的青苔,一只蝴蝶振翅飞过,却正撞入坚韧非常的蛛丝中。
一只硕大的长毛蜘蛛快速朝蝴蝶移动,蝴蝶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
蜘蛛将蝴蝶咬死,正准备大快朵颐时,孟怀澄却突然捡起一根木棍,将蛛网搅了个细碎,跌落在地的蜘蛛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他一脚碾死。
蜘蛛连同蝴蝶的尸身,都被碾得七零八落,色彩斑斓,混在刚下过雨导致的湿润泥土中。
孟怀澄始终神色平静,做完这一切后,他微微扬起下巴,说:“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躲躲藏藏?”
稀疏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一个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的和尚走出来,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划过左眼,显得凶狠瘆人。
孟怀澄抬起眼皮,不客气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北狄费尽心思安插进京城的,就是个酒肉和尚。”
和尚咧开嘴,“宣平侯说得对,但你们大周朝内部已经有了你们孟家这样的蛀虫奸贼,王上派我来,难道还不够吗?”
“嘴巴放干净点。”孟怀澄脸色一沉,眼神不悦。
和尚张狂笑道:“侯爷果然沉不住气,还不如你大哥半分沉稳。”
孟怀澄咬牙:“你还有脸提我大哥?”
“在你们中原人眼里,我们北狄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何来的脸皮?”和尚说着,打开腰间酒葫芦,往嘴里倒了几口酒水,便又指着孟怀澄道:“你大哥是死于我们王上之手,但那也是他办事不力,违背盟约在先,但是,要说真正害死你大哥的,那就只有一个人……”
“谁?”
“上个月刚得了威远将军名号的,穆钎珩。”
和尚目露凶光,继续说:
“孟小侯爷,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那批货被穆钎珩发觉,你大哥怎会因未完成约定而死?而自穆钎珩这次戍边以来,我们的数千弟兄,都被穆钎珩和他的亲卫斩于马下,连同占领的七个边镇都丢失殆尽……更可恨的是,他竟大放厥词,若我们的大王子不将在边镇抢来的十三个姑娘都放回去,他就要把王子的头颅献给王上……!”
和尚说着,已是怒气冲天,显然是对穆钎珩恨得牙痒。
孟怀澄却一笑,嘲讽道:“怎么?你们怕他?既然说他是大放厥词了,那为何还如此惧怕?我猜猜,你们肯定真的乖乖听话,把掳掠来的大周子民都放回去了吧?”
和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一口气将酒葫芦里的酒饮尽,便摔了葫芦,道:
“一时受他胁迫,不代表我北狄一世都屈服在他手下!只是你们换了皇帝,王上拿不清这个皇帝的性子罢了!但诛灭穆钎珩此等心头大患之事迫在眉睫,孟侯爷,我听说你们中原人都讲究忠义二字,亲兄弟都被穆钎珩残害而死,难道你不想帮你大哥报仇雪恨吗?”
葫芦滚动几下,到了孟怀澄脚边。
孟怀澄一脚将葫芦踢远,眼中划过一丝嫌恶。
“八十万两。”
和尚没反应过来,“什么?”
孟怀澄冷冷盯着他,重复道:“八十万两,我们一起复仇。”
和尚笑道:“宣平侯一张口,便要八十万两白银,你可知你大哥一次交易赚多少钱?”
“你们每次都强占九分,兄长得到的不过十分之一,有时更少,这笔账,我比你们清楚。”
孟怀澄毫不退缩,直截了当地回击。
和尚的神色渐渐认真,道:“一次拿不出那么多,最多先给你二十万,但你红口白牙地要,恐怕不太可靠吧?”
孟怀澄清楚他的言外之意,冷笑道:“这笔交易,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值。朝廷要在漠北边境开通互市,到时候,柴米油盐,布帛茶叶,还有你们漠北的骏马,都可以在那里交易。既然有了互市,那就必然有人想从中牟利,到时候谁能胜任管理互市的位置,谁就惹人眼红。”
他瞥了眼和尚,挑眉道:“据朝廷的口风,派去漠北的人名叫薛太义,他是怀王的外甥,也是经怀王亲自担保,才得到这个机会的,但此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且以为自己是怀王的人,自然也是为扶持当今陛下登基出力的一份子,因此尤其痛恨废太子陆泽呈那一派。”
“穆钎珩从前和废太子相交甚笃,穆家军也是拥立废太子最大的一支力量,你猜薛太义到了边关,会不会有意挑穆家的刺?”
和尚思忖良久,终于大笑道:“宣平侯好计谋!当真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孟怀澄的笑有些僵硬:“不敢当。”
他眼神一暗,“这类消息,以及相应的对策,我还知道更多,而且源源不断地知道,和我联手,你们考虑得如何?”
暮春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响。
寺院的钟声重而悠长,伴随着诵经和木鱼声传来。
两个时辰后。
天色阴沉,大雨将至。
孟怀澄走下台阶,马车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
侍从接过他手中包袱,掂量着只觉得很轻,便问道:“侯爷,这里面是什么啊?”
孟怀澄头也不抬地登上马车,靠在软枕上,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才道:“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侍从不解,想再问却不敢,只好赶紧将包袱放好,便驱使马离开。
车轮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孟怀澄偶然间掀开了帘子。
十几米外,一个女人蹲在地上,和一群圆头圆脑的小和尚一起玩。
她不时抬起一张单纯的脸,笑得痴傻,表情动作明显与年龄不符。
顷刻间,乌云密布。
孟怀澄眯起眼睛,低声念出了她的名字。
“苏钰筱。”
轰隆一声——
闪电照亮皇城的天空,豆大的雨滴敲在芭蕉叶上,顺着卷叶的脉络流淌而下。
丝丝潮热爬上花椒和泥的墙壁,蔓延至紫檀雕螭纹拔步床前,重重叠叠的绛红帐幔垂至地面,一架金漆点翠黄花梨屏风静静地立在床边,将一切暧昧的气息和床上异动都遮蔽。
鎏金兽首博山炉里燃出苏合香的甜腻味道,在偌大的宫室里仅有的两盏灯前飘荡。
夜很静,连宫人的脚步声都无。
更将帷幔内的动静映衬得无比清晰。
突然,雷声动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
窗外大雨瞬时如瀑,屋内喘.息连连。
一只细瘦白皙的手无力地搭在床边,像是外面被暴雨摧残过的花骨朵,蔫蔫的,抬不起来。
谢明夷的脑子有一瞬间放空,现在他浑身瘫软,骨头都似塞满了棉花,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覆在心头,连黏湿的发丝粘在脸上,都没力气拨去。
陆微雪他怎么……怎么能……
谢明夷的脸红得近乎滴血,受刺激而溢出来的眼泪混着汗珠,留在颤抖的睫毛上。
他小口喘着气,尽力撑着胳膊起来了一些。
丝绸里衣软滑,领子早被扯得过了限度,随着他急切的动作,右肩的衣服滑落下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稀显现出深深浅浅,交错不一的红痕。
谢明夷刚想尝试拨开重叠的红帐,腰身却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抱住,继而将他整个人都拉回了床。
“嘶……陆微雪!”
他的警告没用。
后背紧紧贴着男人滚烫的胸膛,谢明夷想挣扎,手脚却被男人控制住,在体型和体力的差别之下,他很快便败下阵来,只能乖乖地被陆微雪从背后抱在怀里。
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夜,他都被陆微雪这样抱着睡着,每每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竟面朝陆微雪这个大魔头,依偎在他胸前,还以一种极为舒服的姿势、充满依赖地依靠在男人怀里时——
谢明夷都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陆微雪折磨他的手段很简单,却也花样频繁。
但每一样都足以让他崩溃。
比如现在,男人身上独有的清冽幽香将他包围,冰凉湿润的嘴唇凑近了他耳垂,而后轻咬了一下。
沙哑的声音里裹挟着如毒蛇缠绕般的诱惑:
“舒服吗?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