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嘚嘚”,一辆马车缓慢驶过街巷,黛色车帘密闭,在空旷的街上有些引目。
“右使,路上并无行人,想来是戒严了。”赤影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云锦靠在厢壁上,听到赤影的话音,轻声说:“嗯,如果北城门还封闭的话,咱们就回去。”
离城门还有一里地,原本热闹的大道上只有三四辆马车前进,空气变得凝重。
赤影生出强烈的预感,前方恐凶多吉少,遂温声问:“右使,继续走吗?”
云锦听到他突然变得温和的语气,已知其意,凄然而笑:“其他三座城门皆封,只剩此一条通路,焉得不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瓷瓶,打开瓶盖,对着喉咙就倒进去。又从座下掏出一把尺长的精巧匕首隐入袖中,然后拢了拢发,端正坐好。
“赤护法,待会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不要管我,定要闯出去。”
赤影停顿了一下,回道:“属下的任务是保护教主,护您周全。”
云锦正色道:“你放心,我暂且不会死,而你只有活下来才能继续保护教主。”
赤影不再开口。
北城门。
巍峨的城楼上站满人,城楼下,影灵卫左右排开,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之势。空气似已凝固,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行驶在前面的三驾马车停在城楼下,接受影灵卫盘查。
“到了。”赤影一长一短咳嗽两声。
云锦知道不好了。
赤影继续道:“余鹤年同弟子在城楼上,影灵卫正在检查马车,很快就轮到咱们。”
云锦平静地说:“嗯,过去吧。”
赤影驱车向前。
苍冥检查完第一辆马车,挥手放行,开始检查第二辆。
夜白等人是第三辆马车。紫萝的易容术出神入化,经她改扮,四人瞧着和仆从陪同主子出行无异。况且几人均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云锦原本并不十分担心。但余鹤年来了,他慧眼如炬,绝不能让他抓到一丝破绽,否则争斗起来,夜白未必是其敌手。
云锦和赤影已紧张到极点,但他们受过千百次的训练,愈是紧要关头愈能沉住气。赤影望着五六名影灵卫向马车走近,遂道:“他们过来检查了。”
云锦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轻柔地笑了笑:“今日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啦。”
赤影跃下马车,把车门推开一道窄缝,神色淡漠,只晶亮的眼定定望着云锦,声音细若蚊吶:“凉州城,朱家,有空替我去看一眼。”
云锦一惊,失声道:“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震得两丈外的苍冥一僵,立刻做了个包抄的手势。
云锦盯住赤影一瞬,随即拉开车门,恳求道:“赤影,你不能……”
赤影最后望她一眼,他转身的同时,苍冥扑了上来。
忽然,一道灰色身影从城楼上飞落,两个纵跃,立在云锦的马车前。
余鹤年威震武林,且是大晟皇帝亲点的“国手”,影灵卫慌忙退后腾出块空地。
但云锦看也没看他,只望着赤影的身影。
赤影和苍冥已过了数十招,云锦看出来,赤影将落于下风。赤影自己也发现了,并不是苍冥的对手,他的招式越来越快,竟抱了玉石俱焚的架势。
云锦眼里弥漫出蒙蒙雾气,跃下马车,就这一使劲的功夫,心口剧痛席卷而来,疼得她倒吸凉气,忙扶住车壁。
第二辆马车驶向城门,云锦余光扫到,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赤影已处于劣势,她深吸口气,手掌在车壁上用力一按。
同一刹那,余鹤年身侧一道黑影如疾风蹿出,手中长剑直刺向赤影。
云锦飞身掠起,速度之快远胜剑光,手中匕首朝苍冥奋力一击,生生逼退苍冥的攻势,使赤影得以避开剑光。
余鹤年神色自若,盯着云锦的身影赞了句:“好身法。”
“师父!”他左侧一妙龄女子怒道:“我去杀了她!”
余鹤年笑道:“嗌!再看看她的招式也不迟,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女子怒哼了声,手腕一抖,一条银色软鞭击破长空,如灵蛇直奔云锦而去。
余鹤年叫道:“阿柔快回来!”
那叫阿柔的女子哪听得进去,把软鞭舞得又快又急,招招攻向云锦。
苍冥怒喝:“魔教妖人,还不投降!”双掌挥出凌厉掌风,形成天罗地网之势把赤影笼罩其中。
赤影急剧退后闪避,不曾想那剑光如附骨之疽紧追其后。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玄天宗弟子果然了得”,电光石火间他右臂剧痛,一股血柱喷射而出。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几乎被斩断的右臂,不明白那剑怎就砍了过来。
他怔愣的霎那,云锦骇然变色,叫道:“赤影退后!”她快如闪电,徒手抓住挥到赤影面前的银鞭,用力一扯,生生从阿柔手中扯了过来,随即不加思索地挥向苍冥。
苍冥被她猛烈的攻势迫得慢了一分,但那持剑的黑影如黑鹰振翅挥出漫天剑光。云锦顾不得苍冥,挥鞭卷向黑影。互听一声闷响,苍冥双掌已击在赤影胸前。
赤影的嘴里喷出血,身子晃了晃,又勉强站定。苍冥唇角扬出一抹畅快笑意,再度挥掌。
“住手!”云锦银鞭卷向苍冥,但太迟了,赤影再受苍冥一掌,直直向后倒去。在倒地的瞬间,云锦飞身而来接住了他。
“赤影,你坚持住。”云锦的眼里血色翻涌。
殷红的血从赤影的手臂、口中不断涌出。他动了动嘴唇,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双目泛红,充满了不甘。云锦心如刀绞,勉力扯出一抹轻微的笑容:“我记得的,你放心。”说着右手一翻,手中匕首直没入赤影的心口,只余刀柄。
“啊呀!”阿柔惊呼,“你好狠……”
云锦缓缓望向身后,阴沉目光从影灵卫身上扫过,又扫到余鹤年身上,发现城楼下并无马车,她方收回目光,阖上赤影死不瞑目的双眼。
余鹤年笑问:“云姑娘,随我们走罢?”
云姑娘?云锦诧异抬眸,但突如其来的剧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脑袋,又到了眼睛。她的眼前一片猩红,耳朵嗡嗡作响,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向地面。
苍冥走上前,抬脚蹬了蹬云锦的腿,回头对余鹤年说:“宗主,她昏过去了。”
余鹤年点头:“带回去。”
阿柔捡起银鞭,居高临下地看着赤影和云锦的面庞,失望地说:“师父,这就是魔教的四护法之一,还有那个妖女吗?看起来也无甚特别嘛。”
余鹤年看她一眼,语带淡淡责备:“叫你别动手,非不听,你不是她对手。”
阿柔挽住他的胳膊柔柔一笑,如姣花照水:“徒儿知道错啦,这不是您老人家也在嘛,徒儿才不怕的。”
余鹤年笑了,“罢了罢了,咱们去看寒舟去!”
初云山庄,烟雨楼。
余鹤年一行人落座。余鹤年居于主位,四个弟子和徐副使居于左右下首。
妍月和妍书斟完茶,穆寒舟方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迎。”
余鹤年细细端详他,发现他除却面色苍白外,气色倒也还好,便放心下来,笑道:“你也忒沉得住气,发现那姑娘的踪迹也不知会我们,险些让她跑了。”
穆寒舟垂眸浅笑:“我给她下了蚀心散,她走不掉的。”
余鹤年点头,“如今已擒住了她,只不过她昏过去了,等她醒转,便由苍统领和徐副使去审吧。”
座中着黑袍的中年男子是余鹤年的大徒弟,名叫宋泊,忙说:“师父,徒儿也想去会会她!”
余鹤年道:“她中了蚀心散,你们仔细着些,否则她经受不住死了,反倒不好办。”
宋泊冷笑:“这个自然,对那种蛇蝎女人得耐着性子慢慢来。”
余鹤年皱眉不语。
这时,一直沉默的徐副使开口说:“宗主,晚辈有一事不明,她既中了毒,为何还非要出城呢?”
余鹤年道:“这个得问过她本人才知道了。”
苍冥蹭地起身,冷笑道:“属下这就去候她醒来。”说着行了礼离开。
余鹤年沉吟半晌,对余下的几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寒舟有几句话说。”
宋泊等人依次离开,阿柔走时依依回眸望向穆寒舟,但穆寒舟双手捧着一只白玉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
余鹤年啜了口茶,瞧着穆寒舟清瘦的脸庞,叹道:“寒舟,你现在觉得如何?”
穆寒舟微笑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出门转转。”
“过来,我给你号脉。”
穆寒舟坐到罗汉榻另一边,伸出右手搭在小几上。余鹤年按住他的脉,眉头渐皱,过了一会又舒展开,如此反复,接连变幻几番。
“可以了。”余鹤年松开穆寒舟的手腕,皱眉沉思。过了许久方道:“寒舟,寒光散之毒需连下三次,每次间隔二十一日,这你是知道的。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她到底是何时何地给你下毒的呢?”
今日鎏金铜香炉里焚的是流云香,香韵飘逸如云,自在洒脱。
穆寒舟望着香炉上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长睫轻颤,唇角的微笑因回忆而变得僵硬,直至彻底消失。
“第一次,应是你和师兄到我府里,那晚的筵席上,阿柔突然发病,你同大师兄赶去丞相府,王妃……她为我斟酒,后半夜我就觉得胃里有轻微不适。”
余鹤年点头:“嗯,我有印象。”
穆寒舟继续道:“第二次是降雪那日,她做了几道南楚的菜肴,配了从南楚带来的梨花春酒。我多饮了几杯,夜里睡得沉,只是早上起来隐隐胃痛,我也未往心里去。”
“第三回呢?”
穆寒舟思忖良久,才道:“南楚庆王爷遇刺那夜,她很是惊惶,婢女端了安神汤来,她却说想要喝一杯酒,并给我也斟了杯……”
余鹤年蹙眉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穆寒舟道:“师父,我一共就同她喝过这三次酒。”
余鹤年眼里突然冒出精光,用力拍了下黄花梨木小几:“是了!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