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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学校很早,他比我更早。他本来板着脸,看我一眼就开始笑。
教室没人,我被他笑得难受,用眼神示意。他毫不犹豫地和我一起走出去。
我们在厕所最里侧那一间迫不及待地接吻。
我渴望他,这种渴望像无法熄灭的火,时刻保持燃烧状态,好在我自控力尚可,能让自己火力小一点。可他轻易就能撩拨我,他的唇齿间每个力度都含着勾引,我们很快摸着对方,我有点犹豫,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巾准备着。
这太刺激了,我们屏着声音,呼吸潮湿,在夏日清晨尽情吸着对方的味道,他的手包着我们,我的手包着他的手,我们只知一再用力,想大叫时就吻对方。这不是最过瘾的,但我们很满足。出去的时候我们洗了手和脸,在窗户旁吹风。
“我爱你。”我忍不住说。
他微微离我远了一点。
“今天晚上要去新补习班,你提前预习了吗?”我问。
他偏过脸,没看我。
“没预习的话,我现在给你说一下重点。”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应该够。”
他还是没说话,看也不看我。他还在害羞吗?
“对了。”我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上学时候你拿着吧。想看就看。”
他的表情很复杂,没伸手,我把手机塞在他手里。他拧着眉毛想了想,突然把自己的手机塞给我。
“不用这样。你妈妈找你的话,我还要分神。”我说。
“那你也可以看我的手机。”他说。
“不用吧?”
“必须看!”
我不想浪费时间,但他神色坚持。
也许他认为这是一种公平,好吧。
我点了点头、我不太会应付人,看来今后每天都要抽出几分钟认真看看他的手机。真头疼。
“你是不是特别无助,特别被逼无奈,特别委屈啊?气死我了!你就真不担心我和谁玩个暧昧?”他小声叫。
“那我们就分手。”我说,“我不接受任何暧昧。”
他闭上眼,表情痛苦,喃喃道:“这到底还能不能沟通了?你能不能别突然这么认真?”
“你不会和人暧昧吧?”我问。
“当然不会!我要是想暧昧……我……”他偷偷碰了碰我的手,“不会啦。怎么可能。还有你也不许和人暧昧……算了你根本不懂这种高级技能。但是下次要给女生买奶茶必须经过我同意,去男生学校也要经过我同意,存其他男生照片要跟我报备,有了新的谈得来的朋友也要跟我说……”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大概都是看招福消息总结出来的,他的控制欲的确强,没关系,我愿意满足他。我故意说:“我前天和漂亮的女孩男孩一起玩,跟你报备一下。”
他刚要发火,突然眼珠一转,转怒为笑,“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不算。”
他真聪明。
“他们是不是又长高了?听说小孩子长得特别快,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谁要拍他们的照片?有没有搞错?他对这两个小孩态度是不是太好了?
“你看你,立刻黑脸,小心眼。”他又碰了碰我的手,“你不是有我了吗?别管他们。你给我讲题吧。你看你,马上就笑,这么好哄。走吧走吧,回教室。”
我点点头,现在我身体餍足,头脑清醒,心情幸福,还有他软着声音逗我哄我,坐下的时候我不禁说:“我爱你。”
他也点点头,看着我把几本习题集放到他面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认真地说,“我也爱你,不论怎样我都爱你。”
他其实比我含蓄,不爱告白。我的心情顿时飞了,我知道自己在脸红,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我飞快给他划重点,讲重点,让他务必在晚上之前抽空做出五十道我划定的题,他一边无奈地笑,一边点头,他安静的时候又有那种折纸般的脆弱美感,让我目不转睛。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的爱意从空气中传过来,包围了我,让我的世界只有他,忘记一切。
我不由开始盘算从今天开始的幸福生活,我们有两个补习班是一样的,这种针对高二期末和高三准备的补习班课时长,上完课恐怕要将近十点,有时也会早点。我一向不需要家里接送,他妈妈有夜班,我们可以利用时间差或者去某个小店吃宵夜,或者……找个钟点房。我太开心了,一挥手又给他加了五道题。不管怎么说,我要牢牢掌握他的学习进度,绝对不能让他因为我疏漏任何考点,掉下一分成绩。他认命地接过那些练习册,回他做为埋头做题去了。我也开始今天的任务,一时间教室里只有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我恍惚又想到那个词:岁月静好。教室里真静,窗外也是,心也是。有他在,我的心就像有了锚,再不需要随他人摇摆。不知我给他怎样的感觉?我好奇,却知道这种感觉不适合说出口。
这种安静持续到放学,搭地铁,到补习班。
看到……招福?
“咦,你也报了这个班?”招福还是那个福气的样子,两颗痣尤为引人注目,看到他,招福有点不好意思,他大大咧咧打了招呼,接下来就变成……
“我听说你被人甩了?怎么搞的,连个男朋友都搞不定?你智商呢?”
“对,对啊,我也不知道。”
“听说你没忘了那男生?有没有搞错?还追啊?有那么好吗?换一个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不行啊……不是那么好,但是……”
招福在我面前像个仓鼠,在他面前简直就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头也不敢抬,说话唯唯诺诺,一句话不敢反驳,只会说“好”、“对”、“行”,他像个猫大爷呼来喝去,一点也没有两年没见的生分。坦率地说,我没见他和谁这么说过话。他对人一向有礼有节,亲密却不失分寸,为什么对招福这么随便?
不对,他对每个人都不一样。他和他那个一班小组中的每个人说话口气不同,和队长更随便,对副班长、作家和班花三个方式,对他那个尖嗓子朋友总是小心的,对班长却直接出柜。没错,他因人而异,“对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
我一时不知道这叫八面玲珑,还是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或者只是情商过高。但我知道他没坏心,他的朋友们也很受用。最诡异的是眼前这只招福,被数落着,被教训着,反而连连点头,面露喜色,初恋情人的光环这么大吗?
“招福那家伙有点抖M,你越凶他越开心,你看他喜欢的那个男生,一看脾气就不小,平时肯定要小心哄着。”他偷偷跟我说。
“要不要劝招福死心?”我说,“总是一个人发着脾气,另一个人哄,最后肯定出大问题。”例如我的爸爸妈妈。
“不用。那个男生肯定有很多优点,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不可能让自己吃亏。”他说。
我的心被他的话被刺了一下,我竭力没有表现出异常,“那种家庭”,在他心里,我也是个“不可能让自己吃亏”的人吧?没错,我就是这样,我们只用很少的东西,就换来别人最多的付出,有些事对我们来说不值一提,在别人眼里却是很沉重的。
我第一次察觉原来我们之间还有父母之外的障碍。不,他能这样无心地说出来,说明他对我没有芥蒂,我也要时刻留心,时刻反省,我们的问题够多了,决不能再添一个这么致命的,否则招福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
的确应该引以为戒,看看这只招福,在上课间歇,我和他偶尔对一个眼神,笑一下,招福照明灯般的眼神扫过来,明明白白写着羡慕。中途休息,我和他闲聊几句,招福很识趣没过来,时而看他一眼,时而看我一眼,每看一眼便叹一口气。但我想所谓的家庭差距在高中阶段反而有互相吸引的成分,没谈到结婚,就不必管门当户对,招福这个下场纯粹因为他不善反思也不知悔改,可能也因为他少有善解人意的朋友为他指点迷津。不管怎么说,我不能重蹈他的覆辙,而且我现在也算有朋友了,像作家、副班长他们其实挺爱管闲事的,他们发现问题会告诉我,我也可以请教他们。招福也给了我很多反面启示。
我突然一愣。
朋友?
不知不觉,我竟然有了“朋友”这个概念。
难怪他执意把我拉到人群中,任凭我嘲笑他,不理他,他也一定要这么做。
每次切身体会到他为我的种种谋划,我就觉得惭愧,觉得幸福。突然之间,他的那些“对付”、“心机”、随口说的种种谈论,都有了新的意义。正因为他有这样的眼力和能力,他才是一个擅长给人幸福的人。真正的温柔不是顺从也不是予取予求,而是一种如水的引导,让人不知不觉离开偏执,进入更广阔的海域。
我想我真的不会再为他言语不舒服了,不论那是否有违我的认识或者孤僻的思维,那都是他的一部分。
每当想通什么,我就觉得我更爱他了。他为什么这么好?
招福酸溜溜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继续叹气。这个老师讲着讲着忘了时间,下课时已过十点,什么闲聊亲热都成了妄想,我们今天的计划还没完成,必须马上回家。学生们自发拼车,我们拉着招福一起等车,叫车时他把我的手机还了给我。
“你们还换手机?”招福眼巴巴的,越看越像只小鼠,“真羡慕,他从来不许我看他的手机。”
“对,我今天用他一个注册软件刷题。”他随口说。
“什么软件?给我看看!”
我只好随便找了一个软件给他看,招福看着看着又开始眼巴巴的,委委屈屈地问他什么时候当军师,“你不是说你要给我当军师?”
“您能不能先高考?”他说。
“高考后他还会理我?”招福问。
招福的脑子始终是清楚的,他想了想说:“把今天的笔记打印一份,再打印一张你列的复习提纲和注意事项交给他。”
“他不会要的。”
“先别管他要不要,你准备怎么给他?”
“当然是当面给他,我会告诉他是哪个老师,哪个辅导班,他平时没钱报这些班,肯定也听过这个老师,知道这资料有用!我不用他感谢我。”
“就你这样还想追人?你滚远一点他才舒服。”
招福苦着脸:“我怎么了?”
“你给我听着,不许直接给他,偷偷放他书包里,什么也不要说,不许看他,更不许对他吹嘘。如果他扔回来,你再偷偷放回去,下次补习还这样。要是他找你吵架,你可以哭,可以躲,就是——不——可——以——说——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招福已经带了哭腔。
我一边刷题一边看戏,这又是一个我没见过的他,张牙舞爪,颐指气使,莫非他初中就这样?他的面目太多了,而我总是一成不变,他会不会觉得乏味?
“你这个办法不是长久之计。”我提了一个意见,“招福不能永远当哑巴。”
“我现在有空教他怎么说话吗?我有空教他有空学吗?”他反问。
“我没空。”招福说。
“闭嘴。”他踢了招福一脚,招福没介意,已经开始拿手机刷题了。车程不长,我们沉迷刷题,回到家自然又是挑灯夜战,定时发个消息,睡前还开了下视频,他给了我一个飞吻。这个吻又一次令我浮想联翩,我却不再像从前那么急不可耐。我想这是因为我们确定了恋人关系,我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这种关系上的保证让我安心,他即使不在我身边,也像触手可及。现在我不用绞尽脑汁地思考他的想法,如果我不懂,他一定会告诉我。
我睡得很安稳。
这安稳犹如一层厚厚的土,生活在其上重新展开,一切又有了新的意义。我的作息更加规律,再也没有失眠。我依然早早出门,回家时太晚,已经听不到两个小孩可怕的琴声,有时他们会把新折的飞机放在沙发上,我看了有点好笑,出于公平,我会研究一下他们发明的飞机,稍稍改良重新折一个放在同样的地方,然后再回房洗澡做题。妈妈的微信留言多了些,却很简短。那男人有时也发信息过来说些老师的通知和课程安排,没有刻意的废话。休息日妈妈偶尔亲自送我去补习班,有一次他在那栋商业楼的门口等我,恰好碰到,他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他身边还有招福,这个时候招福尤为聪明,自顾自地拉我妈妈说家常,完全转移了注意力。
说到招福,这只招福自从联系上了他的初恋情人,再也没给我发过长吁短叹,那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