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对于精神力的关系就像光脑主机跟星网信号一样。

砸了主机网就会断，没了身体精神力无法单独存在。尤其是主动对接其他雄虫的精神世界，需要精神力倾巢而出才能保有全部理智和思维，留在原地的身体就是一具空壳。

脱离躯壳束缚刚开始会非常自在，感受没有笨拙身躯的拖累，如风一般轻盈。

从一个迥然于平时视角、拔高升维到全新的角度去观察周遭事物。

声音不再只是听到，气味也不只是嗅到，所有的感官仿佛融合到一处，能感知到远超□□能感知的信息量，而且以超越□□几百甚至上千的速度去接受环境信息。

有明确科研成果证实，思维传播消息的速度是已知世界上最快的传播速度。快速传播的特性也使得精神力世界里一切都加快运转，时间流速远比现实流速快得多。

但越是看似近乎完美的东西，存在的缺憾也就越大。

身体能承受得住精神力倾巢而出的时限极短，一旦在精神力离体期间身体受到伤害，对精神力也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所以刚脱离单烨的精神幻境，宁帆只来得及嘱咐陆勋一句，“帮我看好我的身体。”便又闭上了眼。

他得赶紧赴安然的约。

精神力隐蔽绕开机甲里几个有精神力的，丝丝缕缕凝成丝网朝远方铺开，发出约定好的精神信号。

忽地星点回应他精神力散开阵阵涟漪碰到了他，有了明确坐标，精神力宛如盘踞在蛛网上的蜘蛛，眨眼不到就循着涟漪震动找来。

性质不同的精神力相触的一瞬间犹如江河汇流，精神力世界就此从无到有，如点滴水珠迅速壮大，交汇成精神力的海洋。

翻滚的浪尖扑倒海面的瞬间，悉数收拢落在精神力构成的海面上，化成一道模糊的身影。

精神力世界里自己只是道纯粹的精神力，可以随心捏造自己的形象。

宁帆向来不会在外形上多费心思，只大概有个形就足够了，更何况辨认身份靠的是精神力而不是随便就能捏出来的外形。

但这次要见的不只是一个敌对阵营转化成同阵营的高等雄虫，还是极其有威胁的对手。安然既然做出甩开陆勋并同意跟随帝国队伍，甚至还默许某个帝国权贵的雌虫跟随，转投的旗帜的做法简直不要太显眼。

于是宁帆决定给自己的外形做点改变。

身材随着他往前走的步伐不断拔高，身形变得消瘦而高大，身披流光溢彩的长袍，头戴神话中法老所带金色皇冠，高傲的举止充满了只属于黑暗神灵或堕落大天使的魅力。①

他面前星星点点银色光辉也几乎同时塑成形状。

宁帆打量着面前精神力凝聚成的另类生物，也就是安然。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但面对一个只冒出海面的巨大、发着银光的圆头，也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就连海底下的部分也在幽幽散发着银光，好似落入海底的月亮，照亮他身后看不见尽头的海平面。好似传说里盘踞在海底的巨兽，身躯庞大到足足有一个星球那么大，就连大到海脊般的W形状瞳孔都潜藏在水底下。

宁帆低着头隔着海水与他对视，眼神平静中藏着微不可查的针锋相对。

安然身上的光辉越明亮，照映出宁帆背后的阴影也就越庞大，竟然隐隐有跟安然分庭抗礼的迹象。

宁帆提的邀约，他便主动散发友好的意图。清了清思绪，嘴巴仿佛有记忆般流利出口却跟提前想讲稍微有点出入：“我早已给出诚意帮你遮掩过一次痕迹，既然你答应见我，想必是对我提的合作内容感兴趣，那么接下来就一起详细谈谈。”

银辉族分出去千年没跟帝国往来，早已发展出一套跟帝国联邦几乎没多少相似的文化和语言，也不确定安然能不能跟陆勋一样讲一口流利的通用语。

所幸精神力世界里意识的交流不需要使用语言，只需要动心转念，不然只能相对干瞪眼。

面前的光闪了下，表达出同意的意思。

简单几句敲定好了合作内容跟条件，安然默默后退准备离开精神力世界。

宁帆却叫住他：“交换一个重要东西作信物吧，有必要的时候展示给彼此盟友互相通知。”

面前浮现一团光球不断变换，似是没决定好交换什么。

宁帆适时引导：“你的臂环？”

他记得陆勋有，而且镌刻他从没见过的花纹，大概是银辉族的独有装饰，安然应该也有。

光团立刻收缩化成一只臂环，跟陆勋那只很像但花纹不尽相同。

宁帆收下臂环顺势把自己手中的刀交付出去，短窄且扁、刃却锋利得超乎寻常，仔细看去分明是手术刀的形制。

安然收了便要走，没有多谈的意思。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最后送你一个情报——”宁帆心情愉悦地收下臂环，在手中翻看，一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甚至压不住嘴角藏的一丝坏笑。

后退的巨兽一顿。

“银辉族护送你的一个护卫找我买你的下落，还请你理解一下，毕竟我又不是做慈善的。他已经知道你背叛族群要来找你……我也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已经尽力帮你阻拦了他一次。”

话音刚落，安然拔腿就跑，离开的速度比刚才快得多，巨兽庞大的身躯碰撞海底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即使退出了精神力世界仍有巨声回响、波涛翻腾。

凝视着手中金色臂环，金灿灿的颜色向来是财富、权势的象征。

宁帆忽然对着空荡荡的精神力世界发问：“假如你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嗯……几万亿星币那种，你会考虑怎么花？”

尽管安然带走了精神力世界里最大的光源，但宁帆脚下的黑影却没有随之消散，似是活物般动了动。

宁帆侧耳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答案，不禁扬起了眉。

妥帖收好安然精神力凝成的臂环，宁帆对着空旷处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感受到脚下气息彻底消失，宁帆在只剩自己的精神力世界喃喃补充，似是对离去的黑影说又似是提醒自己。

“对不起将你扯了进来，还有……多谢。”

说完宁帆不再留恋，化成一道流光直奔自己身躯所在。

顶着精神力过度调动的后遗症——眩晕、耳鸣、想呕之类的感官反应，宁帆强撑着睁眼却发现周围环境大变。

不再是机甲内部，而是又回到维坦公司内部，狭窄的通道内疾驰。

陆勋背着他在通道内狂奔，宁帆侧过头，边上昆柴单烨他们也在跑，逃命般赛跑，还看到了小伍跟明喉。

“这是发生了什么……？”宁帆虚弱的声音融入呼啦作响的风声里。

谁都没有余暇回答他，踏得金属通道阵阵巨响，风刮他脸上像粗粝的砂纸不停搓擦。

宁帆忍着头疼打开光脑，试图查看自己现在的位置。光脑瞬间弹出一连串卫晏发来的消息，全是在他全神贯注跟安然交流期间发的。

点开全是红色警告——

「管飞星在所有通往其他区的通道都设了埋伏！」

宁帆震惊地瞪大了眼，一种熟悉又陌生的预知感，从小巷莫名其妙死掉的雌虫开始就如影随形。

他所见的、下意识所说的话，总是给他一种仿佛他梦到过的感觉。

奇怪……

所以他为了试验一下，特地在停机坪的位置发了自己的定位给莫逾。因为他仿佛能预知般知道帝国队伍那边会率先撞上管飞星的兵，下一步他们选择折返而不是去他所在的停机坪方向。

假如他能诱导莫逾促使帝国队伍发生改变，那这种下意识认为某事可能会发生的感觉是否还会如影随形？证明其实是可以扭转的？

宁帆盯着光脑上自己不断跳动的定位，还有一千米的距离到他预见里面他们停留的位置，很快就能验证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了……

假如碰见了就说明扭转了，没有的话就说明他们照他预见的方向离开了。

时间回拨十五分钟。

“你们不说有的是告密者，但只有第一个开口的能获得赦免。或者，你们该不会以为转移雄虫的动作很隐秘吧？还是卫哥想再一次站上审判台再被判一次？”最后管飞星直接图穷匕见。

“所以，你是说早在你动手前就有一个告密者向你告了密？”卫晏敏锐地抓取他话中的漏洞。

管飞星嘴角擒笑，朝他举了下杯，有些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那就是有了，卫晏瞟了眼光脑后看向管飞星，显示跟宁帆的联络断了，是宁帆那边出了事还是管飞星给切了？

管飞星却兀自把玩起了手中的玻璃杯，缓缓在掌中转动。

曾经无话不说的兄弟此时却形同陌路，沉默得不能再沉默。卫晏暗中估计宁帆他们离开的速度，一边拖管飞星的时间，光脑上的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

忽然，管飞星开口：“你不会以为他们真的走得掉？”

眉弓阴影下眼珠折射森寒的光点，像是坐庄的庄家，讥笑居然还想玩得过他。

“发配到边境军虽是明升暗贬，但我手底下带的可比以前多得多。早在每个通往其他活动区的通道都布置过了，你竟然真的为了我们曾经的敌方来拖住我……我真的对你很……”

失望……

即使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但管飞星的眼神忽然变得落寞。即便他知道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他的前上司、前教官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而过，卫晏不是会在乎外界言语评价的那种好面之徒。

“卫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卫哥，你老实说你现在到底是不是为帝国效命。”

管飞星拦住了急欲离开的卫晏，执拗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他今天非要弄清楚这个答案不可！

卫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如以往训练、复盘的时候：“是，也不是。”

见卫晏转身就要走到门口，管飞星匆匆记下这个摸不着头脑的回答，几乎是吼着问出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上审判台是真的做了背叛联邦的事情吗？不要骗我！”

“从未做过。”卫晏的声音依旧平稳而有力。

“那……你可以走了。”管飞星长舒一口气，脊背都卸力放松，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手中不觉握紧了杯子就像握紧了船舵，他终于能安心了。

卫晏离开前留了句警告：“千万别碰和我相关的东西，想保住位置就趁早撇清和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