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在一座哥特式教堂举办，光影交织，古典与现代融合，哈苏的标志随处可见，那台登月机放在门口的玻璃展柜，不少人站在跟前合影。
万里晴像个小尾巴紧紧跟在叶空雨身后，看着他流利地切换语言与不同肤色的人交流。
也是这时，万里晴才发现，现场的来宾只有他和叶空雨两张华人面孔。
都说不出国门不知道怎么爱国。这个瞬间，他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手臂上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往下掉。
签到后，大家陆续进入主会场。
叶空雨的座位在第二排，万里晴在他旁边落座，屁股刚挨着椅子，就听到后排传来轻柔的女声。
“K。”
叶空雨回头，万里晴也跟着看去。
一位皮肤黝黑，身着粉色长裙的女人，笑着朝他们招手，浓眉大眼，佩戴着闪亮的鼻环，她的笑容明媚，眉间又带着些许忧愁。
像沙漠中的一颗水滴。
万里晴这样形容她独特的气质。
叶空雨朝她点点头，抬起双手，比了个V字手势，女人微愣，随后开怀笑了。
万里晴认得这个手势。
在国际上，它一直是和平与希望的象征。
会场光影流动，一束光线落在女人所在的位置，万里晴这才看清楚，她粉色纱裙的右袖，空荡荡的。
万里晴心里一沉，僵硬着脖子回过头，颁奖典礼开始了。
大屏滚动着此次活动的入围选手，一共十位，一个个摄影师的名字滑过，万里晴屏气凝神，终于看到了叶空雨，他不由松了口气，刚轻松没两分钟，又紧张起来。
“David Pegg——”
主持人宣布第一位获奖者。
现场掌声如雷。
屏幕播放着他的参赛作品，最后定格的，是一组他在冰岛所拍的建筑群，从主题、形式、光影、纹理来看，这位摄影师的建筑摄影之道，都透露着他超越主流趋势的思想。
他是此次典礼建筑类的唯一得奖者。
听到主持人念出这句话，万里晴把手心在裤子上抹了抹，将冷汗擦在上面，转念一想，活动结束西装还得还回去，这下，脑门也起了汗。
“有这么兴奋吗？”叶空雨侧了侧头，对着他耳语。
万里晴：“......”
叶空雨见他看着台上，表情呆愣愣的，气恼的舔了舔后槽牙，郁闷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年龄大的？”
“......哈？”万里晴被这句刺激的，嘴巴张老大。
“大卫今年四十多了，一儿一女，和他老婆感情好得很，人家庭幸福着呢，你就别想了。”
万里晴听叶空雨这么说，才反应过来，气呼呼踩了下叶空雨的皮鞋，压低声音骂：“你有病吧，我也不至于缺男人到这种地步，看见岁数大的就往上扑啊？”
“我是担心，他把奖拿了，你拿啥啊？”万里晴一脸惆怅。
叶空雨脸色瞬间柔和下来，轻咳一声，坐直身子，手臂从椅子缝隙探过去，握住万里晴的手腕，轻轻摩挲着那块凸出的腕骨，唇角荡开浅浅的笑。
万里晴：“......”你笑什么？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第二个奖出在艺术类。
她是位来自中东的女摄影师。
她说，她的家乡常年战火不断，战争让许多人流离失所，但是，枪口之下，花照常开。
一张张稚嫩的脸庞跃然屏幕，他们奔跑在残败的街道，身姿是自由的、烂漫的。
她珍重地亲吻奖杯，举起仅有的那只手，缓慢而有力的举过头顶，在空中比了个V的手势。
现场一阵寂静。
紧接着，台下的众人也一个接一个举起手，喊出了那句口号。
Peace and Love !
洪亮的声音穿过穹顶，直达云端。
这一刻，无关国籍，无关语言，是全人类的共同祝愿。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奖了，万里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叶空雨。”
“嗯？”
“不要紧张。”
“我不紧张。”
“你拿不拿奖都没关系，支持你的人不会因此而改变，你永远都是K神。”
“有关系。”
“......”
万里晴还懵着呢，叶空雨就起身了，在周围人的侧目中，从容地向舞台走去。
前两位获奖者被播放的作品，都是以组图的形式出现，到了叶空雨这儿，屏幕只定格了一张图片。
是那个跳芭蕾舞的小女孩。
【叶先生，您已经投稿建筑类，并且入围，为什么选择临时撤稿，改投人像类呢？】
主持人发问后，全场都在等着叶空雨的答案。
【因为建筑类有大卫在，竞争太激烈。】
叶空雨说完后，全场哗然。
大卫笑着耸肩，朝台上的叶空雨竖了个中指，镜头专门扫过这一幕，主持人也跟着笑。
混摄影圈的，都知道‘哈苏双煞’这个名号，就是指叶空雨与大卫，两人岁数相差颇大，很有忘年交的意思，关系是出了名的好。
上一届哈市大师赛，叶空雨没有参加，获奖者就是大卫。
音乐响起，颁奖人从侧边缓步上台。
他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奖杯，交给叶空雨后，忽而张开双臂，像是要讨一个拥抱，叶空雨挑了下眉，礼貌地闪开了，抬起食指，指向万里晴的位置。
什么都没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万里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他造谣。
颁奖人转身准备下台。
叶空雨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开口道：“我想对一个人说句话，希望他认真听——
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他说的是中文，也不管主持人能不能听得明白，更不在乎颁奖人诧异的神色，闲庭阔步，坐回到万里晴的身边。
“拿去玩。”叶空雨把奖杯扔到万里晴怀里。
可真是真金做的，没掺一点假，握着沉甸甸的，万里晴瞅着叶空雨，感叹：“你得多喜欢沈炎啊，当众表白。”
叶空雨：“......”
“行啊，真是背地里下功夫了，再接再厉。”万里晴根本没意识到他语气酸溜溜的。
叶空雨打量着他，笑了：“你再多给支几招，我争取速战速决。”
万里晴皮笑肉不笑：“好啊，一定倾囊相授。”
晚宴是自助酒会。
万里晴就等着这顿呢，他怕喝酒出洋相，问侍者要了杯苹果醋汁，夹了些甜点和西班牙火腿，安安静静躲在一边吃。
“你好。”有人跟他打招呼。
万里晴嘴里还塞着片火腿，抬头，是方才的那位颁奖人。
他竟然会讲中文！
其实刚才这人上台，万里晴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华裔，样貌和气质都有股浓厚的abc味。
万里晴快速嚼了嚼，把火腿咽下去，说：“你好。”
“叶空雨呢？”这人指着他身边的空位。
“被拉出去合照了。”万里晴照实说。
这次活动的工作人员里，有不少留学生，都是摄影爱好者，也是冲着叶空雨来的。
叶空雨刚喝口香槟，过来一个，问：K神能不能合个影？
叶空雨咬了口甜品，又过来一个，捧着他的专题册，说：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给签个名呀？
......
叶空雨干脆擦擦嘴，出去一次性解决。
“你是叶空雨男朋友？”
“呃......”万里晴尴尬住了。
他认真看着面前的男人，摇摇头：“我不是。但是，这位先生，你也没有机会。”
男人：“......”
“为什么这么说？”男人坐到了叶空雨的位子，从万里晴的餐盘里拿起块小蛋糕，吃了起来。
不是，你也太自来熟了。
万里晴不好说叶空雨有喜欢的人，这太暴露人隐私了，只好委婉道：“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是吗？他喜欢什么型？”男人手臂搭在万里晴的椅背，笑容意味深长。
“学霸型......”万里晴边想边说，“清高傲气的那种。”
男人沉默半晌。
看着万里晴，又是一笑：“也不见得吧。”说罢，拿湿毛巾擦拭着手指，然后指着餐台，“看你吃东西口味挺重，那个熏肉也不错，你可以尝尝。”
“好。”
男人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万里晴夹了几块熏肉，涂了黄油，用土司片包着吃，口感确实很棒。
晚宴结束后，他们坐车回酒店，在教堂门口，万里晴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应该是哈苏公司的高层，虽然年纪轻轻，言谈中却已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他身边跟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瘦瘦高高的，一身浅蓝色职业套装，妩媚又凌厉。
男人同贵宾们握手，目送着一辆辆豪车离开。
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朝万里晴他们这边看过来，他站在台阶上，笑着朝他们挥手作别。
真是贼心不死啊！
万里晴感叹。
“出差真是脱层皮。”万里晴回到房间，立刻扑到床上，蹬了蹬腿，“小爷我明天要消费。”
叶空雨蹲在旁边整理摄影器材，听到后，随口问：“出差补贴挺大一笔，你打算怎么花？”
万里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等房间渐渐安静下来，叶空雨再去看，万里晴已经趴着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右手紧紧握着奖杯，叶空雨拽了几下，他竟然都没有松开。
叶空雨坐在床边，抚摸着万里晴柔软的头发，手往下，在他眼角的位置轻轻点着。
这里，原来有颗小痣。
“你一定很想拿奖吧？”叶空雨看着他的睡颜，轻声问。
良久。
他又说：“朝朝，这一次，你想做的事，想实现的梦想，都有我陪着你。”
万里晴砸吧着嘴，正做美梦呢，梦里，他顺利入职江城古建研究所，还拿了古建设计大赛的一等奖。
他举起奖杯，要说获奖感言。
“嘶——”
叶空雨捂着被打痛的下巴。
万里晴闭着眼，还在那儿挥奖杯，叶空雨差点想打开窗户，把他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