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是被香醒的。
他在沙发迷迷糊糊翻身，外侧没有叶空雨挡着，差点翻到地上，两腿挂在沙发背，头后仰着往餐厅看。
叶空雨正在摆放早餐，扫了他眼：“快去洗脸吃饭。”
“是二食堂的包子！”万里晴通过面皮上优秀的褶子认出，他本硕加起来吃了六年，都没吃够，毕业后，最想念的也是这一口。
西大餐厅是出了名的好吃，价格又实惠，引得兄弟院校的学生把大半生活费都贡献去了。
二食堂离建筑系很近，万里晴有时画图画烦了，就去一楼东窗口买碗鲜芋仙，清甜可口，吃下去福至心灵。
他用勺子挖着甜糯的芋圆，问叶空雨：“你专门去西大买的？”
“去那边办点事，顺路。”
“哦。”
万里晴好吃咸甜口，左手肉包子，右手鲜芋仙，腮帮子鼓鼓的，飞快咀嚼，光看他的吃相就让人食欲大增。
“下次我去买吧。”万里晴提议。
叶空雨明显不信：“你能起来？”
“过去也就二十分钟。”万里晴很自信，“我能。”
“算了，我去吧。”叶空雨坚持。
万里晴只好说：“辛苦了。”
叶空雨咬了口包子看他：“不辛苦，命苦。”
万里晴：“......”怎么抢我台词呢？
早餐后，叶空雨说直播需要穿合适的衣服，问万里晴有没有，两人站在主卧的衣柜前，好一番你来我往。
万里晴拿出件条纹棉麻衬衫，叶空雨否决：“不行，上镜会有波纹。”
好嘛。
换。
“这件呢？”灰色底胸前带有路飞印花图案的短袖，是万里晴的心头宝。
“不够稳重。”叶空雨面无表情描述事实。
好吧。万里晴很有耐心，把心头宝放回去，拿出件黑色鸡心领冰丝T恤。
“露肤度太高。”叶空雨挺严肃说，还把T恤拿过来，压在柜子底。
万里晴终于怒了：“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我还要为直播再添一身行头？”
叶空雨神色淡然，给他提供思路：“你可以找我借。”
对啊！
万里晴眼睛一亮奔向次卧，打开叶空雨的衣柜，心灵再次受到震撼，他一直知道叶空雨不差钱，可看到跟集邮般满满当当的名牌，还是感叹......
真壕啊。
叶空雨比万里晴高一头，长期健身肩也宽阔，他挑了件适合万里晴码数的短袖递给他，“试试。”
还是大了。
万里晴身形本就清瘦，工作后被摧残到掉秤，比在学校那会还要显嫩，套着叶空雨的衣服，有些松垮，但不难堪，反倒有份慵懒随意的时尚感。
叶空雨趁他不注意，多看了两眼。
他们这个小区绿化做得好，不光有鸟雀蝉鸣，路过花坛，万里晴竟看到一只松鼠在草坪跳跃，抱着不知谁投喂的坚果啃，也不怕人，万里晴慢慢走过去它都纹丝不动。
万里晴蹲下逗松鼠，晨光自树梢倾泻，草地仿佛一块松软的抹茶蛋糕，万物变得晴朗可爱。
叶空雨站在花坛外，举起相机按动快门。
“你刚是不是拍照了？我看看。”万里晴说着要去拿相机，叶空雨拒绝了，手臂高高举起，说什么都不给看。
从石廊走过来一对老夫妇，挽着手，见叶空雨就笑：“小叶，这次回来住几天？”
“一个月左右。”叶空雨问他们身体好，两位老人虽发丝银白，但精神气十足，老爷子爽朗道，“比你外公那会强些。”
他们聊着天，万里晴背地里撬开叶空雨的手，夺过相机，不看还好，一看，火气直逼天灵盖。
还是哈苏大师呢！
拍得都什么啊，他那么大的眼睛，在照片里愣是没有睁开，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这孩子长得真俊。”老爷子话锋一转，亲切问万里晴，“毕业没有啊？”
孩子......
“爷爷，我虚岁要二十四了。”万里晴笑着说。
“真看不出来，那是比我们小叶还要大一岁？”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大点好，懂得疼人。”
万里晴：“......”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与热心的老夫妇告别后，万里晴把相机还给叶空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嘲讽：“你这拍照技术还敢接明星的活？不怕被发律师函？”
叶空雨说：“不怕，明星都长得有鼻子有眼。”
言外之意......
这寒碜谁呢？万里晴白了他一眼，气呼呼上车，叶空雨坐上驾驶座，还欠嗖嗖来了句：“不是我拍不好，是你就长那样。”
万里晴运着气，深呼吸，双手合十，闭着眼念经：“莫生气，莫生气，生出病来无人替......”
如果这时他睁眼望向后视镜，就能对上一双含情眼，所有的撩拨与逗弄不过是假象。
只因，近乡情怯。
往常没有特殊情况，叶空雨都是九点之前到公司的，今天，已经快十点了才姗姗而来，车在工作室门口停下，和大部队撞了个正着。
梁逸亲眼看着，万里晴从老大车里下来，身上穿着的衣服还莫名眼熟......
嗯？那不是老大的衣服么？
走男友风昂？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梁逸边上的林颜叼着冰牛奶感叹。
梁逸偷笑：“这可不是祸妃。”
她原是随口一说，可当起助播的万里晴真就凭着过硬实力，刷新了大家的认知。
这场直播的品牌方威尔是个发展历程超过一甲子的全球化企业，产品部经理非常欣赏叶空雨，曾在发布会上坦言：我们的新品只有经过K神认证，才敢推向市场。
85mm二代镜头预计年底发布，样品刚出就寄给了叶空雨，他的意见是研发部的重要参考数据，这次直播预告发布后，短短两天，预约人次就达到了百万。
说是摄影圈顶流也不为过。
叶空雨的测评阐述相比官方抛出的数据，更为通俗易懂，无论是圈里的还是刚迈入门槛的，都能听进去。
“......相对于35mm、50mm这样的常规焦段，85mm二代的压缩感更强，如果想拍人与建筑融于一体的景，最好找条引导线，成片会更有纵深感。”
叶空雨边讲述，万里晴边摆放纸质照片给观众看，还要兼顾去看弹幕，收集大家的问题，等最后二十分钟由主播解答。
弹幕热闹又和谐。
【又来看K神展示军火了。】
【能不能多播啊？每月一期根本不够看。】
【呼叫金主爸爸，多给赞助。】
【K神做测评更多是兴趣吧，他早都财务自由了。】
【助播小哥哥是新来的吗？好帅，KB工作室招聘是不是还卡颜值啊？】
【......】
“今天展示的所有素材都会发布在KB官网，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下载。”叶空雨笑了笑，“无偿的。”
弹幕被四个字刷屏。
——谢谢爸爸。
万里晴看向场外仍旧紧张的梁逸，心说，有必要吗？这氛围不是挺好的？
然后，打脸的事情发生了。
“来说说我的使用感受，如果本身是80分的片子，85mm二代可以将它拉到100分，但是，你无法仅仅靠着这颗镜头将片子拉到80分，它在创作中更多是画龙点睛的作用。”
叶空雨讲到这里时，弹幕仿佛被注入一团黑气，顷刻间变得乌烟瘴气。
【呦，天才现在都搞直播了？好掉价。】
【我看你也是江郎才尽了。】
【打唇钉？这人男的女的啊？】
【切，反正收钱了，就硬夸呗。】
【就这还是蛤肃大师？我看是一坨大屎。】
【......】
叶空雨跟没看见一样，依旧平静地讲述，万里晴也挺淡定，默默将这些ID记下来。
镜头外观众看不到的地方，围着一圈人，梁逸额头冒着汗，北彻的脸色也不见多好看。
他拿眼神示意梁逸，两人走出棚外，冷声问：“不是花钱了？这黑子怎么还变多了？”
梁逸都快哭了：“应该是对家，特森的新品年底也要发布，两家撞了。”
特森的主理人之前拜访过叶空雨，想求合作，被以理念不合为由拒了。
就像K神的粉丝说的，他不缺钱，做测评只是爱好，当然不会和一家三番五次抄袭的品牌合作。
北彻蹙着浓眉，低声骂了句，梁逸的表情突然一惊，把手机递到他跟前，“彻哥，你看——”
里面已经进行完问答环节。
“我还有话说。”万里晴站在叶空雨身侧，眉目平和，却隐约透露着股杀气。
他想干什么？！梁逸是直播的策划人，立刻联系导播要切镜头，被北彻拦住了。
“等等。”北彻嘴边噙着一抹笑，表情意味深长。
“我有问题要回答，‘勇当抽奖分母’这个ID在吗？”万里晴看着屏幕，“做直播掉价，转发抽奖就高尚是吧？”
梁逸：“......”惊得张大嘴巴。
北彻：“......”冷静看戏。
万里晴逐一念他们的ID，平静反问：“江郎才尽？下回你喷人抱本字典，来来回回就这一个成语，小学没上完？
打个唇钉就认不出性别了，你这样吧，回家照照镜子，安能辨你是人畜。
收钱了不夸，难道骂？人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当然你要不是人，那另说。
哈苏两个字全错，屎却写对了，你这自我介绍都带一股味。
......”
万里晴的嘴宛若一把机关枪，发出的不是子弹，但仍然可以击中命门。
弹幕先是死寂，而后反应过来。
【哈哈哈，头次见当面反黑的。】
【对付无脑黑，就是得硬刚。】
【小哥哥好会怼，愣着干嘛，赶紧拿小本本记啊。】
【这是助播？这是战斗圣佛吧？】
【嗯，人在祖安，刚下飞机。】
【......】
之后，一直到下播，弹幕再没出现一个脏字，连阴阳怪都消失不见了。
北彻往棚里走，梁逸跟在他后面小跑，嘴都快咧到耳朵后了，看吧，这哪是祸妃，这品德得封后啊！
万里晴默默收拾镜头，不敢看叶空雨的表情，他刚才是脾气上来就怼了，这会才担心后果。
超过千万人的在线直播，合作方还是国际知名品牌，他不会刚入职就被辞退吧？
叶空雨握住万里晴的手腕，等他抬头两人对视：“我付你工资是让你来骂人的？”
梁逸脚尖刚踏进棚，就听到了这句，愣在原地，看不出老大家教这么严？
北彻嗤笑，心说，装模作样。
“我......”万里晴无从辩解。
下一秒，叶空雨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细瘦的腕骨，这个细微又带着亲昵的动作，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骂得好。”叶空雨说。
万里晴：“......”老板，夸人能不能不要欲扬先抑！
北彻接了个电话回来：“威尔的人来话了，说直播效果很好，佣金在原合同上再加五十万。”
“这笔钱......”北彻笑了笑，“匀到各部门，算作季度奖金。”
他看向叶空雨：“K神没意见吧？”
叶空雨摇摇头：“没有。”
“呜呼——”棚内一阵高呼。
万里晴看着丝毫不受拘束雀跃欢呼的同事们，也跟着开心起来，不得不说，这样的工作氛围是他喜欢的。
四周喧闹。
叶空雨只静静看着万里晴，他怎么会有意见，这么多年，除了外公，第一次有人如此光明正大为他说话。
他曾经渴求的，在父母那里未得到过的偏爱，因而生出的积怨，似乎被这一老一少徐徐化解了。
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