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蕴华醉心学术，心思纯粹，并不信乱力乱神那套。这一个邀请乍然看起来很奇怪。
明珠放下信笺，展开另一份新信纸，提笔回信。
听说容阁老病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看来是真的。
寺庙祈福活动定在后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和容蕴华约定好去大昭寺的日子。
雨后天晴。
京郊外雨后分外清新，天空湛蓝，绿叶新如洗，空气中浮动着青草绿叶的气息。
明珠带着连枝，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十几个侍卫，来城外和容蕴华汇合。
容蕴华已经到了，正站在马车外透气。
罗师旋也在，她没坐马车，一身雪白骑装立在赤红色骏马上，背脊挺直如白杨。
见到明珠，两人齐齐露出一个笑。
“殿下，好久不见！”
“殿下！你可来晚了啊！”
“家中长辈听说我要出门，多备了点东西，耽误了会儿，抱歉。”
明珠好脾气解释。
钟管家听说明珠要外出，按照行军标准准备了一堆应急物，并强烈要求明珠带好护卫。
按照他的说法是，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佛门重地，带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过去，多少显得有些招摇，不过这排场比起原主之前已经简朴多了。
钟管家态度坚决，明珠也没推辞长者关心，把府里最开始训练的那批人都带上了。
大昭寺不远，还是世家贵族最喜爱的佛门净地，三人原本是打算轻装简行，并没有带多少随从侍卫。
三方带的人加起来也才总共十几个侍卫，大部分是明珠这边的人。
容蕴华和罗师旋点点头，两人都很有分寸，没多问究竟是哪位长辈。
三人又聊了几句，便启程赶路。
罗师旋想一出是一出，行至半途，扬鞭：“机会正好，殿下我们比比骑术！”
京城贵女讲究仪态、崇尚文雅，罗师旋难得有这个机会放开手脚撒欢，正好想起某位“纨绔”也是骑马投壶样样精通的，兴致勃勃发出邀请。
“纨绔”明珠抓住缰绳，利落翻身上马。
洒脱应道：“好！比就比！”
一路边玩边赶路，行至大昭寺，比预计时间早，正好还在饭点。
大昭寺接待王公贵族数十年，早有一套熟练流程，安排一个模样讨喜的小沙弥领着几位贵人先去用斋饭。
明珠几人吃得少，她们已经吃完了侍卫还在吃，留下侍卫们继续吃饭，明珠四人由那位虎头虎脑的讨喜小沙弥领着在风景幽静处转转。
作为一座远近闻名的寺庙，即使是中午也有很多人来大昭寺参拜，香烟寥寥，萦绕半座山的香火气为此增添了一丝禅意。
人群如密密麻麻的蝼蚁，摩肩接踵，顺着石阶，虔诚向上。
小沙弥领路，引身份贵重的施主们避开嘈杂人群，去更加幽静秀美的观景台——当然也是接待达官贵族数十年流传下来的宝贵经验。
路过后院，撞见几个身穿华服的人在欺负一名瘦弱男子。
“怎么停了？”
罗师旋疑惑地看向呆愣的小沙弥，垫脚向前望去。
小沙弥因为这意外愣了一下，没来得及拐道，明珠一行人透过影影绰绰的竹林，已经看见了那边的闹剧。
越过青翠竹林间隙，瘦弱男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其余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围绕着他，拳打脚踢，口出骂语。
罗师旋眼疾手快把小沙弥往身后一藏：“小孩子别看。”
随后就大步往前走去。
扫了眼被罗师旋拨到身后的小沙弥，明珠轻轻一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蹲在地上挨打的那人，似乎身形有些眼熟。
但是她又对应不到具体是谁。
依照她的记忆力，这种情况可不常见。
明珠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义感爆棚的罗师旋已经冲过去，将人救下。
“喂，你们干什么呢！”
“我们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小娘们儿，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人就是该打！我们想打就打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罗师旋“嘿”了一声，京城的人要么畏惧她的武力值、要么敬畏她背后的镇国将军府，哪怕不喜她的武夫做派也只能忍着，最多阴阳怪气几句，绝对不会在明面上撕破脸。
离开北方边境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混子纨绔了。
确认过了，是久违的感觉。
罗师旋深吸一口气，那她就不客气了，罗师旋气沉丹田——
“张口闭口小娘们儿丫头片子怎么滴你不是娘们儿生的啊今天这闲事姑奶奶我还就是管定了！还打就打了你们够牛啊这么厉害不服打一架啊，来啊！你们敢上吗！”
双方升级为指着鼻子对骂。
几个欺负人的华服公子忙着和罗师旋对骂，站姿变化，被他们挡住的瘦弱男子露出更多身形。
明珠几经对比，终于认出受害者的身份了。
虽然还没看到正脸，但是这人最近经常不请自来公主府串门，见得频繁，即使背对着，明珠终于凭借熟悉的身形轮廓确定对方身份。
表情微妙。
明珠多看了两眼。
对方气质和在公主府时的挥斥方遒大相径庭，她才没在第一时间想到。
罗师旋那边的争吵很快激化为动手。
几个酒囊饭袋的纨绔混子，自然不是将门虎女的对手。
不过他们人数多，打起来七手八脚，罗师旋虽然牢牢占据上风，但是动起手来，就不太顾得上地上的瘦弱男人。
打斗间，有个纨绔趁乱泄愤，一脚踹在瘦弱男子身上，瘦弱男人狼狈摔出老远。
他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滚了几圈，浑身泥土，连头都没敢抬。
熟练低埋着头，软声瑟缩求饶。
连声音也是明珠所熟悉的。
但是明珠却眉头紧皱。
殷寒舟在公主府向来自我又随意，还能看出他眼底压制得并不严的一丝疯狂，仿佛并不将这个世界看在眼里，随时会干出一些毁天灭地的事情，和现在的卑微瑟缩大相径庭。
一个人的扮演程度真的能好到这种地步？
简直判若两人。
而且，就算是身为质子，为了低调遮掩容貌她尚且可以理解，可是他有手段有能力，有必要把为了伪装就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
殷寒舟可不像什么委曲求全的性格。
这段时间相处，明珠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受虐倾向。
心底那一丝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那一边。
罗师旋手劈要害、脚踢心窝，短短几息时间内，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惹事纨绔，地上七零八落的锦衣哀嚎一片。
剩余几个纨绔见她凶猛，心生退缩，眼睛提溜猛转，竟然把主意打到竹林这边的明珠和容蕴华身上。
侍卫还在吃饭，竹林间过来的，现在就她们四个女子，外加一个圆脸小沙弥。
——不到腰间高的领路小沙弥，自动被所有人忽视。
四个弱质女流。
剩余的纨绔眼底凶狠闪过。
是，他们看走眼了，没想到其中还有个练家子。纨绔暗暗啐了一声倒霉，这母夜叉打人可真痛！
可是京城的女子讲究文雅，总不可能每个女人都这么能打吧！
自我分析一番，他很自信地上了。
然后就悲剧了。
“借用一下。”
明珠非常礼貌，取用财务前，事先告知此间主人，尽管对方是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沙弥。
自认为礼节到位了，明珠随手从旁边折了一支翠竹，迎面抽在来人身上。
啪的一声闷响，听着穹劲有力。
“嗷！”
纨绔还没近身，兜头迎上一顿竹鞭炒肉，竹影如同罗网将他笼罩，无论他往那个方向走都逃脱不了。火烧火燎的疼痛一层层叠加，让人绝望。
其他纨绔刹车不及，喜提同款。
小小竹林，瞬间听取嗷呜声一片。
明珠动作行云流水，破空声阵阵，下手也不留情，细小的竹棍落点刁钻，直往痛点招呼。
很快，纨绔们就全部摔作一团，唉哟叫声连天。
还站着的就只剩下明珠三人，和背后被容蕴华接过去护在身后的小沙弥。
障碍被清除。
疑似熟人的男子就在不远处。
明珠犹豫了下，走到瑟缩发抖的瘦弱男子面前，按下违和感，装作陌生人开口。
“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能。谢谢……”
男人慢吞吞抬起头。
乱糟糟的头发中，是平平无奇一张脸，熟悉的五官，是每次来公主府的那张脸。
不过——
明珠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终于确定，这人脸上干干净净，没有易容的痕迹。
总而言之，脸是那张脸，人却不是那个人。
事情好像哪里不对。
明珠平静眨眼，转头看向带路小沙弥：
“这谁？”
小沙弥懵懂望过来。
“别装傻，我又不是没来过大昭寺，你们常用来招待香客的几条线路十几年没变，一点新意都没有。”
“刚刚来这里的路上经过几个岔路口，每一条都比这条破路更合适，你是故意带我们过来的。”明珠无情拆穿小沙弥的装傻，“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为了救他特意带我们绕路，你敢不敢发誓说你不认识这人是谁？”
小沙弥懵懂神色一收。
眼神清澈圣洁。
他双手合十：“我是故意的，不过这人小僧确实不认识。”
“此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每隔几日就会被打，于心不忍才出此下策，惊扰贵人实非本意，所有后果小僧愿意一力承担，请施主勿迁怒大昭寺。”
“你拿什么承担！”连枝闻言立马炸了，激动地冲过来，生气怒斥，“你善良，你同情他时常被打，但是凭什么拿我们冒险？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就贸然把我们带过来，可曾想过如果我们武力不济，刚才会发生什么？殿下金枝玉叶，如果有什么闪失，你拿什么承担！”
连枝拿出当家做主大侍女的气势，铁面无情：“此事我自会和大昭寺主持要个说法的！”
随着连枝的质问，小沙弥抿紧双唇。
再次双手合十，弯腰欠身。
“小僧考虑不周……阿弥陀佛。”
罗师旋听到动静也过来了，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小沙弥。
她虽然心善，但是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圣母，刚才那几个自作聪明的漏网之鱼此时还躺在地上哀嚎，这距离她也不一定能赶得过来，如果不是明珠有武力在身，后果还真是说不准。好好地来礼佛，却遭受这无妄之灾，早就听说公主府上下将他们主子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如今明珠大侍女生气无可厚非，别说她，罗师旋也越想越生气。
她收回视线，走到明珠身边，路过小沙弥，对他可怜的表情视而不见，并未打算开口替他求情。
罗师旋扬了扬眉。
“没想到你功夫这么俊，比我也差不了多少了吧。”倒不是罗师旋自傲，她这一身筋骨是自小下了大力气苦熬出来的，京中许多武将都不是她对手，明珠一个娇贵的公主，也没什么上战场的愿望，罗师旋估测明珠的武力值也是在合理范围内的。不过京中会武的姑娘屈指可数，即使这样已经足够让她对明珠彻底刮目相看了，她真心实意感叹，“我们之前可都小瞧你了。”
“过奖。”面对友人，明珠表情就和缓许多了，不过心里想着事，也没心情多聊。
小沙弥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看来是真不认识引起这一切的男子。
巧合吗？
她如今在朝堂各处都有些人……不过如果调人来查，会不会太招摇？
“这人我认识。”走近地上的瘦弱男子，罗师旋低头辨认一番，“北齐送来的质子殷寒舟啊！”
说完很肯定地一点头。
“质子身份尴尬，一般只在年宴上露一面，你没印象也正常。”
被她叫破身份，地上殷寒舟露出一副尴尬的神情。
“诸位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