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最后的一丝人性,和他对她的感情。
她好后悔。
可她能怎么办?
她只能用余生来填补自己心里的懊悔。
那就献祭自己来赎罪吧,献祭自己,来怀念她所爱的那个萨菲罗斯。
——爱啊。一个迟滞的情感。来得太早,感悟太慢,等有所察觉时,便已诸事皆迟,徒留人在苦痛中煎熬的情绪。
可她爱他。当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她爱萨菲罗斯。
上辈子的萨菲罗斯在干涸枯竭的荒漠中赐予她一滴泉水,让她短暂地从骸骨之河里脱身上岸,呼吸到新鲜的、属于人世的空气。
而她是怎么做的?
“……宝条让我协助他的实验,想要继续对你的研究,我……”
“我没有拒绝。”
甚至她后续的表现堪称积极。
她阖上双眼。
前世新历的0000年到0002年,她从高级研究员一路往上爬,最后一路上升至仅次于宝条的科学部门主管助理的位置。
她翻阅过每一次杰诺瓦计划的研究材料,从萨菲罗斯胚胎时期、到他幼年作为“改造人”的时期,再到投放到五台战场后的每一份检查数据,乃至于其他接受过杰诺瓦细胞的特种兵的身体报告。
她是后来科学部门除了宝条以外,最清楚萨菲罗斯在科学部门里经历过什么磨难的人。
她明白,她知悉,她不发一言,她无动于衷。
甚至配合后来宝条开展的其他研究项目,再扮演无知者无辜者的角色,从背后推着萨菲罗斯往实验台的位置上走。
杰内西斯说的其实并没有错。
她是宝条的共犯,是神罗邪恶实验的帮凶。一开始是,到后来亦是。
她把科学部门和宝条当作自己上位的跳板,她想要向曾经欺凌过她的所有人展开报复,因此她要借宝条和神罗的势。
那次在实验室里,为了和宝条达成交易,她所说的话是——
「下一批实验体的名单,我要加几个人进去。您的权限应该办得到。」
——子宫是最完美的培育舱,既然体外培育的方案不可行,那不如换我来试试呢?
——你想要什么?
以萨菲罗斯为交易的桥梁,我替你用更方便、快捷、安全、且不会遭受萨菲罗斯质疑的方式,为你取得实验数据。
而我要你以你的权限,让神罗把那些曾经凌辱过我的人绑到实验室里,我要亲自拿着针管和手术刀进去,把他们加注在我身上的苦痛,以百倍、千倍、万倍的方式奉还回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恶因孕育出恶果,继续在腐烂的肉身内抽枝蔓延。
因为爱意被恨意扭曲,所以感到惭愧。
因为坏得还不够彻底,所以仍旧痛苦。
正宗在结婚登记表上留下永远无法修复的裂痕,前世之躯的胸膛处,也留着一道经年未愈的狰狞疮疤。
[μ]-εγλ1999年的第一场雪包裹着她,不带温度地将旧世之魂席卷至地狱的底部。零下的温度里,身体内部好像有烈火在烧,那一定就是凝结罪孽的业火吧,将浸透灵魂的黑暗与邪恶一起烧个干净。
泪水从手指的缝隙里流了下来,从滚烫的、被吹至温凉、而后是如冰一样的温度,滑过眼角,滑过脸颊,滑过下颚,滑过手臂。
脚底的冰面被泪水的温度晕染,霜白的颜色也变得模糊了起来,遗恨焚尽神经,徒留滞留在灵魂深处的愧意和爱意燃烧,直至完全将她残破的灵魂烧成灰烬。
“……对不起……”
“我不求你原谅,但我,我……”哽咽已使她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失温的身躯在霜寒中渐渐僵硬,视野边缘,飘荡的幽魂仍在注视着她。
她抖着嘴唇,脸色比雪色苍白,脚下身下冰凉的座位让她坐立难安。
萨菲罗斯的情感启蒙之地,这真的是她能来、她该来的地方吗?
“我……”
“达索琳。”
特种兵低沉舒缓的叫喊让她一瞬间止住断续的呓语。
她拙笨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萨菲罗斯摘下手套,用温热的指尖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错愕的视线对上萨菲罗斯冷静的神态,特种兵沉稳的嗓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奇异地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一直撕扯着灵魂的力道,在某个瞬间,消失不见。
“你说你没有拒绝宝条的要求,真的没有吗?”几近诱哄的语气,萨菲罗斯弯下腰,细长柔软的银色长发被风吹着拂过她的脸颊,沾染到湿润的泪水,“那之前我听到的是什么?”
夜色昏沉,红绿交错的幽幽荧光不能把67层实验室完全照亮,黑暗深处,她挺直身板对着宝条,挑唇说她决不妥协。
白炽灯柔软明亮,花果香熏和未散的食物香味萦绕鼻前,她一手撑着下巴,在矮小圆桌的另一边说并不喜欢宝条的实验。
橘黄温暖的剧院吊顶下,她坐在紧密相连的座位左边,微微歪着头,笑容揶揄,暗含挑衅,目光从他右侧的特种兵滑到他的身上,强装的勇气底下,眼里无论是期盼还是紧张都是一览无余。
——萨菲罗斯,可以吗?
将头低到和她平齐的高度,鼻尖近乎相抵,银发的特种兵缓慢地抬起眼,宽和如海的碧绿眼眸凝视着她,仿佛能将这个漂浮不定的迷茫旅人容纳进海里。喉结微微滚动,声道带出低柔舒缓的声音,他再一次问道:“达索琳,就现在而言,你真的有答应宝条,将他想要你做的实验付诸于行动吗?”
惊雷划破长空,一直蛰伏在地底的某些东西被蓦然照亮,她瞪大双眼,怔愣地看着萨菲罗斯。
——就现在而言,你真的有做这些吗?
这一次,你有做吗?
更为澎湃的情感如惊涛拍击岩石,激流将石头表面的沉疴冲开。她动了动嘴唇,声音细若蚊蝇:“……我没有。”
“那你说你喜欢我,是在骗我吗?”他又问。
“……不。”
“达索琳,”他又一次轻轻地在她耳边呼唤起她的名字,“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神都不像是一个刚与我认识不久的陌路人。”他顿了顿,同频的风雪划过窗边,飘落进两双色彩近似的绿色湖海中,更为深沉广阔的绿海似乎要通过对视侵吞另外一对,他再度往前俯首,于是额头也近乎达到相抵的程度,“你一直在透过我看谁?”
——此刻你想要对话的,想要致歉的,想要拥抱的那个人。
是我,还是“他”?
“是你。”眼泪骤如决堤之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疯狂溢出。
她终于抬起头,不再躲避萨菲罗斯的目光。
“一直都是你。”
“我爱着的人,一直都是你。”
“那就够了。”
咆哮的狂风中,唯一勉强能算静谧的车厢内,缓缓浮起一声特种兵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