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午,日头猛烈。
千面一早去了一趟马场找仲叔,待解决了手上事情后,他又急急赶回来楚府,一路直奔思苑。
一路走来,他反复在想:确定要在这个说清楚?
其实,他不是没有勇气说出口,而是害怕。
他早早就与他说明白不再对过后留恋,可就这段时日的情况来看,他并不信他。
这也难为他会这样想,当初当他把这件事对地付说的时候,地付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好吧。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太不可信,不过他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也清楚,时间会证明一切。
然而,就在昨夜,他的自信满满在看到那人时瞬间崩塌。
他一直以为,他会等到他开口说出那几个字……可事实上,没有人愿意在未知之下不求回报地盲等。
不能再耗了。
今日,他必须把话摊开来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他,于自己。
千面来到思苑门前,仰头看了看爬过牌匾的藤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入苑。
“什么?!”千面面露震惊:“肖骐还没回来?他不是一早就出去了吗?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巧喜嘴里嚼着馒头,含糊不清道:“偶今天一直在苑里,没有看见肖骐回来。”
千面道:“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巧喜摇摇脑袋:“偶也不知呢,他没有说。”
千面焦急地踱了几步,又道:“少镜主在房里?”
巧喜:“嗯嗯,颜公子一直在看着二少爷。”
千面二话不说就往楚燿厢房走去。
“少镜主!”
千面还未走近屏风,颜尘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什么事?”
千面急声问道:“少镜主,你知道肖骐去哪里了吗?”
颜尘道:“他去看望林公子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千面心弦一紧,暗道:“早上撞见他匆匆忙出门去难道就是去看望林集?”
看千面一脸的异色,颜尘疑惑道:“怎么了?”
千面愤愤道:“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哦?”颜尘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许是林公子伤得太重,他想多陪陪他罢。”
千面冷着脸道:“姓林的府上又不是没有婢女仆人伺候,用得着他上赶着去伺候他?”
颜尘睨他一眼,端起桌上的冷茶浅喝一口,“毕竟林公子也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肖骐去照顾他,没有什么不妥。”
“这还不妥?!”千面咬牙切齿道:“那个姓林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颜尘放下茶盏,问他:“他能安什么坏心思?”
有人愿意倾听他心里的苦水,当即滔滔说来:“你是不知道,昨晚那家伙搂得肖骐不知道多瓷实,看他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他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再有,我们送他回府时候,他一直抓着肖骐的手不放,还说什么夜色太深,让肖骐在他府上暂住!他是当我死的不成?!再晚都有我护送,能有什么危险!我看最危险的,是他才对!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接近肖骐肯定是有预谋的,而且我一看他瞧肖骐的眼神就不太对,有点太过了。肖骐这家伙也傻愣愣的,左一句林大哥右一句林大哥叫得好不亲热!这没带脑子的傻家伙,被人融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颜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既是担心,为何不去找他?”
千面噎了一下,往凳子上一坐,道:“他最近一见我就摆脸色,我才懒得管他。”
颜尘抿嘴一笑,道:“你确定不去?”
千面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竟生出一股苦涩。
颜尘将他手中的空杯拿下,道:“去吧。”
千面扭捏一会,才起身,道:“楚二公子还没醒?身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颜尘道:“没有,只是阴气伤身,我用了安神咒,让他多睡一会。”
千面话锋一转:“昨晚的事,你有眉目吗?”
颜尘低着头道:“灵魄珠灵力有灵泄征兆,想来是这个原因导致了避祟咒失灵。”
灵泄?
当初青绝夺珠时,涅天境众人头次见识到灵魄珠灵泄的威力,即使有灵气护身,众人也被灵魄珠的灵力震的浑身经脉剧痛。这样的神珠,竟能安分地呆在一个普通人的体内?
太不可思议了。
想到灵魄珠出世时的惊天动地,千面心中一凛,暗道:“这若是落到冥魁这个大邪魔手上,人间将会变成怎样的地狱?”
话说回来,冥魁那缕神魂逃脱至今,竟是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泄露?涅天境派了那么多人去搜寻,也是毫无线索。
他,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不管怎么说,灵魄珠留在楚燿身上多一日,便是让人间多一分危险。
这事,颜尘比谁都清楚。
看着他眼睑下淡淡的暗青,千面多少也猜到他夜里是如何辗转慢眠。只不过,这件事,他确实是插不上手。
千面暗忖片刻,才道:“好,有什么事就传音给我。”
“好。”颜尘已转身进了内室。
暮色如残血,染红了一片天。
巧喜轻手轻脚进了屋,圆碌碌的眼睛左右瞟了瞟,才小心翼翼地往屏风处走去,“颜公子,汤药熬好了,现在就端过来吗?”
只听内室响起几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不过一会,颜尘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你在这里看着思遥,我去拿药。”
巧喜圆圆的双目一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暗忖:“这要是被二少爷知道这点小事都要他亲自去做,我岂不是要脱层皮?”想到楚燿冷冰冰的盯视,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支支吾吾道:“颜,颜公子,奴,奴婢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啊?”
颜尘知道她心理的弯弯绕绕,只道:“药里还有一味药要放,我去便可。”
巧喜吃了定心丸般面上一松,连忙站到一旁,道:“那我在这里看着二少爷,颜公子您快去快回哈。”
颜尘提步就去。
颜尘去了一刻还没有回来,巧喜百无聊赖地在门前走来走去,走累了,就往台阶一坐,絮絮喃道:“这颜公子和二少爷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之前看二少爷对他都是横眉竖眼的,怎么去了一趟扶风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粘在一起也就算了,就连晚上有时候也在一起过夜,难道是……他们二人处着处着就变成了相见恨晚的异父异母的兄弟了?”
“这也没理由啊。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二人不像兄弟的样子啊?哪有兄弟间这样亲密无间的?”
巧喜敲了敲脑袋,忽地灵光一闪,道:“或许是因为颜公子时常救二少爷于水火,所以二少爷开始对他敞开心扉,把他当作知心好友了?”
虽然楚燿身遇诡事一事下人们知道的并不多,可大家对颜尘经常出手相助楚燿于危难的英雄事迹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大家为何对这件事了如指掌,那就要好好问一问肖骐了。
话说回来,试问这样一个不计前嫌、人俊心善的男人哪个见了不迷糊?更别说是被他救的那个人了。
是而,府里的下人每每看见颜尘就满眼闪光,一是敬佩他的容人之度,二是纯属被他的外貌给迷的。
巧喜吧唧着嘴自言道:“二少爷昨晚究竟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昨夜,颜尘突然抱回来昏迷不醒的楚燿,他们一群下人紧张得团团转,肖管家更是急得脸都白了,而颜尘却是一脸平静地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这怎么能人不担心呐!
众人忧心至极,一个个想要进房看看楚燿情况,无奈房门紧闭,谁也不敢推门进屋。一个个趴在门口竖着耳朵偷听房里动静,刻听来听去,半点声音呢没有听着。正在众人焦虑之时,肖管家带着大夫来了,才走到门口,叩门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门开了。
颜尘站在屋内,对着肖管家道:“思遥有我看着就行。”
然后直接关上了门,把肖管家、大夫和一众人等都拒在门外。
肖管家哪叫一个心急如火啊!
可是,急又怎样呢?
肖管家看着合着的房门愣了须臾,一个转身,领着大夫去了隐院——找楚烁主持‘公道’去了。
楚烁听了缘由,脚不停歇赶至思苑。
颜尘似是知道楚烁来了,开门迎他入屋。
楚烁在房里待了不到半刻,便愁着脸走了出来,顺带还关上了门。
肖管家又带着大夫来到楚烁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楚烁便道:“思遥交给阿尘看着就行,你们都先退下吧。对了,没有吩咐,不要来打扰阿尘。”
肖管家心里那叫一个痛不堪言呐!
这有病不看大夫,病怎么能好呢?
楚烁却道:“寻常大夫看不了,交给阿尘便是了。”
肖管家只好跟着楚烁离开。
晦暗不明时分,忽起一阵阴风。
巧喜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回头朝身后一看。灰沉沉的房门虚掩着,只见从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火花,映着麻纸上,摇来晃去,好似一只鬼手。
巧喜小小一惊,跟着拍了拍震跳的心,道:“没事没事,不要自己吓自己。”
恰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弹开!
巧喜吓得弹出半丈,捂着脸尖声道:“啊啊啊啊~我从没有做过坏事!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空荡荡的苑里飘着她刺耳的声音和几声呼呼风声。
一会,瑟瑟发抖的巧喜慢慢移开手,大开的房门宛如黑洞,黑黢黢忘不见底。
巧喜咽了咽口水,拖着脚向房门口挪过去,“二,二少爷?”
无人应声。
巧喜壮起胆子,又再靠近一点,试探性道:“二少爷?二少爷……是你吗?”
话音一落,阴风再起!
一道黑影从房中窜了出来,直扑巧喜门面!
巧喜圆目剧瞪,大叫着往后猛退,岂料脚下一崴,整个人向后仰去!
正当她要与大地亲密接触时,一只大手稳稳扣住她的肩膀。
巧喜倏地仰头,见到来人,泪珠子绷不住顷涌而出:“颜公子!”
颜尘将她扶起,扫一眼大开的房门,道:“发生什么事?”
巧喜抽噎着道:“我,我好像,看到有个影子,从二少爷房里,跑了出来。”
颜尘端着汤药的手一紧,抬步就奔进了房。
一簇火光点亮了黑暗的房间。接着,巧喜听见一声碎裂的声音。
正惊恐时,颜尘冲了出来,狂喝一声:“思遥不见了!”
随即一个飞身,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巧喜又惊又骇,大颗大颗冷汗从她额头、鬓角两边滚滚滑落,“二少爷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被大少爷知道是我看护不利,岂不是要把我赶出府去?!”
“我现在要怎么办?是不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是去找人帮忙找二少爷?”
“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啊啊啊!”
咬着唇在原地转了几圈,一跺脚,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死就死吧!”
说着飞一般冲出思苑,跑得没影了。
明月半遮半掩,混着薄薄的夜雾,将所有事物映得明暗难视。
远远处的檐角,一个黑影正趴在上方,用他那双淬满了阴毒的眸子,冷冷地俯视着一切。
夜风吹来,人影满头的乌发随风扬起,在半空中散出怨恨的祟气。
踏上台阶的千面忽感一阵阴寒,一抬头,只见夜色浓黑,半点星光也看不见。
“奇了,怎么感觉怪怪的。”低声喃了两句,见没有异样,遂不再停留,跨步进了大门。
走了一段路,身后响起一声呼声:“千面~千面!”
千面回过身,朦朦的夜中不见人影。双眼一眯,在晦暗难辨的夜雾中,看见一抹比雾还要轻的身影。
“苏青?”
话音才落,苏青已经飘至他的面前,“千面!终于找到你了!”
千面面露疑色,道:“什么?”
苏青道:“肖骐跟着林集不知道去哪里了!”
千面一震:“什么意思?”
苏青将自己所见与他说了一遍,千面听后,面色一变,道:“你怎么能让他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