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转身上前,挤入二人斗乱之中。
楚燿手中的琴弦如生了生命一般,灵活诡滑,锋利异常,只稍轻轻被它一擦,便是一道细深的伤口,剧痛无比。
颜尘和千面顾及楚燿身子,不敢下死手去与他打斗,二人只好一前一后,企图钻空子将他一举拿下。无奈那琴弦防守得厉害,还未近身,便被它的锋刃割伤,缠斗之间,楚燿毫发未伤,倒是颜尘和千面身上可见的鲜红伤口,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千面加入搏斗后,肖骐仿佛失去了庇佑,本就打颤的双腿更是抖上加抖,身子僵得连动都动不了,还是庄正清保持清醒,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拉到游廊柱后藏好。解决了这一个后,又去搀扶瘫在门口早已魂魄出走的紫月。
远离阴森可怖的琴室之后,两个正值年轻的人才终于回过了神,找回魂魄的紫月尖叫着跑出了别院。肖骐脚下一转,也想跟着她跑,可一想起室内的楚燿仍处于危难之中,他又焦急万分,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他站在原地焦灼,又扫见庄正清伛着身子,贴在门边,探出小半个头偷偷看着琴室内情况。
肖骐一想到一个花甲老丈都比自己胆大,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害怕。于是,他抖着手脚挪到庄正清身后,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他微佝的背上,哆嗦着道:“庄,庄先生,你老人家,不怕吗?”
庄正清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抖着唇道:“怕是怕,不过…若他真的是离娘转世的话…”
心惊之间听到他这句转世词汇,肖骐愣了片响,纠正他道:“庄老先生,不是转世,是附身,附身,我家二郎是被离娘的鬼魂附身了。”
“世上真的有鬼魂?”庄正清喃喃一句。
肖骐小声应道:“当然有了,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庄正清双眼微睁,还算清明的眸子闪着灼灼之光,双手紧紧扒住门框,略显激动道:“你的意思是,离娘真的还在世上?就在这里?”
肖骐张了张嘴,想跟他提一句“人鬼殊途”,岂料“嘭”的一声,将二人视线牵回了室内。
只见千面整个人砸在矮桌上,桌子霎时四分五裂,他揉了揉撑地的手臂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提议道:“少境主,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直接点把他捆了打晕,再做打算如何?”
颜尘迟疑片刻,点点头,掐了手诀,捆煞索自他袖中飞出,朝着楚燿飞去。
楚燿仰天嘶吼一声,狂甩琴弦,与捆煞索斗在一起。十来个回合后,楚燿已显下风,捆煞索趁势而上,一头缠住他的手腕,另一头往身体绕去。
楚燿目露凶狠,未被钳制的左手一把拽住捆煞索,一人一索扭打成一团。
颜尘手诀翻飞,口中咒语倾泻而出。楚燿即要落败!
就在这时,几声清澈明净的琴声缓缓流淌而来。
众人皆是一愣。
琴音充盈在琴室,如春雨降世,将大地的晦暗一扫而空。
楚燿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迷离空洞的双眼缓缓转动,寻着琴音的来处。
而弹出这静美之音的,正是庄正清。
他不知在何时偷偷溜入了室内,抓起躺在角落的琴便弹了起来。
琴上虽是少了一弦,却不影响他指下发挥,一曲独特又抓心的曲调悠悠扬扬飘扬开来。
楚燿一脸的煞气似乎被这曲音稍稍冲淡了些许,面上浮现出几分陶醉。
在场几人亦是静静听着,不敢妄动。
楚燿听着听着,竟舞了起来,举手投足间,尽显媚态。
千面悄然无声靠近颜尘,向他挑了挑眉,无声道:“趁现在,把他捆了。”
颜尘转动手诀,欲念咒语,忽闻一声抽泣,他停了动作。
楚燿舞者舞者,突然抱头蹲下,口中发出难耐的痛苦嘶叫和模糊不清的乱语。
“啊。”
“滚。”
“呜呜~”
“不要,不要杀他。”
“啊!”
“正清。正清。”
“救我。救我。”
“庄延明!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顷刻间,阴风乱起,邪气四溢。
庄正清以袖挡住狂风,撕心吼道:“离娘!!!”
千面爆喝:“少境主,快动手!”
颜尘掐动手诀,厉喝一声:“收!”
捆煞索将楚燿身子紧紧捆住,却在一瞬,便被他的邪祟之气崩了粉碎。
楚燿双目猩红,十指成刃,双手一挥,一道道利刃之光逆风而出!
颜尘手诀变幻,低喝一句,一道赤色屏障将飞来的森森之刃隔挡在外。
阴风之下,隐约可见无数的红色细线缠绕在风中,密密麻麻!
千面站在屏障后,惊愕万分:“附身化煞,闻所未闻!”
颜尘的面色亦是难看至极:“务必在‘她’成煞之前,将‘她’剥离思遥身体。”
千面头疼问道:“我们观察了几日,都无法查出‘她’的那缕幽魂藏在他体内何处,如何能剥离!?”
颜尘掐着诀的手攥得发白,咬着牙懊悔道:“我不该…不该留他一人…”
千面在原地焦急踱步。
那厢,楚燿双手成爪,源源不断的阴气自他手心喷涌而出,化作血红利刃。
赤红结界在利刃不断地击打下,竟开始渐变透明,眼看就要被击溃。
千面一看,暗道一声不好,急道:“少镜主,静心!”他可不想冤死在“楚燿”手下。
颜尘重重呼了一口气,聚心凝神,调整灵力,赤红结界这才回复原貌,重现坚不可摧的屏盾。
千面松了松气,脑中不断飞转,搜索着解魂离体的相关咒术。
另一边,肖骐逆着阴风,艰难地滚到庄正清脚边。
庄正清伸手想要将他拉起,他却无视他伸来援手,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在寻些什么东西。
当他看见角落处一根手臂般粗细的木棍时,面露惊喜,爬了过去,拎起木棍又爬了回来。
庄正清一面焦心着结界外的情况,一面看着眼前少年拿着木棍在自己面前比划,不知是要搞什么花样。
他越看越是觉得不对劲,见他挥起棍子,忙问道:“你,你这是作何?”
肖骐定定看着他,忽地面露一笑:“砸,烂,它。”
庄正清心下一顿,忽然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它”是指什么了:“不!这是离娘留下来……!”
话未说完,只见肖骐抬手挥棍,重重落下!便将庄正清面前的那把七弦琴砸得一震。
咔擦。
七弦琴应声裂了一条细缝。
庄正清满眼错愕和悲痛,可还未待他回神过来,七弦琴的裂缝之中,飘出一道诡异红雾!
与此同时,楚燿指刃顿时回缩,阴气四泄!
一声悲厉嘶叫自他口中涌出,听其音,好似一个女子在凄厉喊叫!再看清楚,在楚燿脸上,竟重叠现出一张惨白柔美的女人的脸!
肖骐被这声惨叫扰的心血狂躁,他抖着双手再次举起木棍,又重重砸下!
终于,七弦琴裂成了两半。
楚燿仰天狂叫,一条半透明的细细红线从他口中蹿了出来,直往门口飞去!
千面见状,立即拿出荷囊中的镇魂铎,向上一抛,金光耀耀,立即将那条红线罩在其中。
四下恢复平静。
楚燿双眼一翻,倒在了颜尘怀中,昏死过去。
肖骐冲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只见他面色死白,呼吸忽轻忽重,眉眼间还似在噩梦之中,紧紧皱着。肖骐的心紧紧揪着,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颜公子,二郎他,他怎么样了?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颜尘拨开贴在他脸颊上的乌发,伸手探了探他的心口,摇摇头,轻声道:“阴气侵体,暂时虚弱的昏睡过去而已,好好休养一番,没事的。”
肖骐放心地点点头。
那边,镇魂铎中,那缕红线漂浮在半空,慢慢扩散开来,变成一片红雾。
红雾之中,现出一名倩影。
庄正清大叫一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离娘!”
这名叫离娘的女子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已没了癫狂煞气,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静雅之质,脸色虽是煞白,可看上去倒也没有那么的鬼气森森。
庄正清看着她的面容,已是泣不成声:“离娘。”
离娘眼中含泪,蹲了下来,抬起手隔空抚摸着他满是皱纹的面庞,虚虚唤道:“正清。”
“离娘,我好想你。”庄正清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却被一道无形的阻力弹了回来,他的泪水流的更凶了:“离娘,你受累了,受苦了。”
“是我对不起你,离娘。”
离娘虚弱一笑,摇头道:“你还是这样傻,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何来受苦受累。倒是你,憔悴了许多。”
庄正清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颜尘已抱着楚燿出了琴室,临走前只说了句“先回客栈”,便消失没影了。
肖骐急急跟了上去,才刚踏出去一只脚,又被千面给拽了回来,目光紧锁着他,幽深带着些许审视。
肖骐背上开始冒汗,眼神飘忽,又急又怕,支支吾吾:“你,你有啥毛病?干嘛老是抓着我不放?”
千面紧盯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魂在那把琴中?”
肖骐脱口而道:“猜的。”
千面:“……那么会猜?那你猜猜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肖骐绷紧身子,泄了泄气,小声道:“……这里可有人在,你别乱来。”
千面失声一笑:“…你可真敢想。”
肖骐脸上一热,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千面曲起食指在他额前敲了敲,淡淡道:“你现在不说没关系,迟早一天你会自己开口说的。去吧,把老庄扶起来,一起带回客栈,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哦~”肖骐讪讪应着,扶起瘫软的庄正清跟在千面身后,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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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厢房内。
楚燿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便见一张脸贴在自己眼前,他心跳骤停,抬手就给了这张脸一拳。那张脸被他抡到了床尾,掩着脸痛叫起来:“啊!我的眼!好痛!”
楚燿一怔,撑着手肘起身,一股恶心晕眩感涌了上来,他不可控制的干呕了一声。
肖骐见状,也不惨叫了,又扑了上来,忧心道:“二郎,是不是难受的很?”
楚燿弱弱地摆了摆手:“我这是…”本是想说这是怎么回事,话才起了个头,无数画面忽地涌入了脑中。
楚燿浑身一震,阴冷无比,又是干呕了一声。
这时,一杯温水送到他的面前,他抓起便连着几口喝下,身子这才回复暖和一些。他偏过头就要说出感谢的话,就见颜尘站在床边,在他的身后,坐着一排人,左边的千面,中间的是庄正清,靠右的,则是一名女子,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位就是那个名动桂城的花神——离娘。
果然生得美貌。虽说脸色有些许鬼气,不过反倒给她增添了几份空洞脆弱,愈加惹人心疼。
楚燿眨了眨眼,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鬼是怎么坐在椅子上的?”
还未等他想出答案,庄正清率先站起身来,朝他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后,才道:“楚公子,万分抱歉!离娘她,她并不是有意为之…”
此间,颜尘又坐回了位置,四个人,八只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楚燿,关心有之,平淡有之,愧疚有之。
唯有那个人的眼睛,他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燿心头有些酸涩,想要发难,可一瞧见这多双眼在看着自己,又忍了下来,冷冰冰道:“你们看着我作甚么?”
千面上下打量他一圈,移开目光,道:“看着挺好,暂时死不了。”
楚燿向他射去一记目光之刃:“你又不是我,你怎知道我现在不是难受的要死了?”
谁知庄正清听了他这话,脸色变得青白,内疚道:“楚公子,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道歉。”说着竟真的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停停停。”楚燿说这话原意只是想跟千面斗斗嘴,出出心火,并没有真的怪责之意,而且方才喝了水之后,那股恶心感也消散了不少。再者,他实在也不想看着一个花白老头对着自己下跪,那太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