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早知藤妖变作我模样,才让莫少主装成慕启逢去诈她?怎么看出来的?”
“气息、感觉不同。”燕白道。
沈奚云无言。怎么她就想不出这等计谋呢?
她仍有不解:“为何是慕启逢?”
燕白:“最好的诱饵,不就是他?”
藤妖不是无故进慕府,她早想吃慕启逢,可对方还欠些火候,得再煎再熬,熬到迷途难返,才不会干巴巴咯牙。
燕白不过添把火,将落单绝望的慕启逢送到她面前。
“倒有点意思。”师兄盘坐剑上,浮空而行,抱臂晃悠脑袋,好不悠闲。
一只长靴踢来,鞋尖白如雪,径直踹上剑柄,师兄原地打两转,惊起身,趔趄着单足立稳,这才长吁口气。
偷往周遭撇眼,一张张好奇的面孔都围上来。
“意外、意外……”他咳一声,正色道:“御剑,不可一心多用,不可姿态散漫。”
众人忙点头称是。
大师姐优雅收脚,深藏功与名。
“到了。”
穿过重重人间境,鸟鸣,兽嗥,熙熙攘攘一场闹,远眺是流动的山霭,险极峻极的高峰,再近些,人头攒动,影子在峰头洒成片,亦是处处喧嚷。
额生红莲的修士在山巅打坐,擂台上是高声呼喝、人流拥簇的天骄,云纹道袍都聚在一起,如一泼翻涌的云浪,在长风中鼓荡。
而真实的云际,仙鹤成群,默默扑棱羽翅在天穹爬行,爬向最高峰。
一切都在山霭中模糊。
“月陵啊!”
沈奚云慨叹。
回到此界,扑面灵气让人通身舒畅,果真与凡间不同,怪不得说天下唯剩月陵一处修仙圣地,妖鬼都垂涎三尺。
大师姐道:“鬼修送去灵狱。”
如纪竹枝这等懵懂鬼修,并无善恶观念,为非作歹,月陵不会一棒子打死,仍给改过机会——便是送入灵狱苦修,若炼化煞气,学会守规矩,自有重见天日之时。
燕白看着满脸无辜的纪竹枝,问:“姜师姐,她会关多久?”
姜瑜算了算:“三百年。”
潮湿阴暗的监牢,嵌在地底深处,往内是曲折小道,一个又一个挖空的岩穴,走了一炷香,彻底黑沉,只余萤石微光,再一炷香,才是纪竹枝的位置。
穹顶沁出水珠,侧壁有潮气,燕白莫名觉得,藤妖更适应这地方。
纪竹枝委委屈屈爬上石台,摆出入定姿态。
石门在他们面前缓缓闭合。
燕白看到墙角符文,问:“可要加固阵印?”
姜瑜:“会有人来。”
燕白挑眉:“执事堂?”
只见师姐摇头,目光投向她后方。
燕白讶异回首,见到一个熟悉人影。
“是老朽。”
白须老者笑吟吟望他们。
“尤长老?!”沈奚云惊呼。
尤长老含笑:“有人报灵狱封印有损,我来看看。”
众人恭敬行礼:“尤长老。”
齐整喊声中,闯入一个异类:“师父!”
嗓子清亮,带着稚气未脱的脆意,暗光从额心往下打,少女面庞依旧柔和,又似窥见成熟的侧棱角,狱中黑亮的眸。
尤长老都诧异:“哪位是你师父?”
“弟子师从青祚峰,名唤纪尧。”
燕白笑眯着眼:“师父,自然是喊您。”
“您说是吗,师兄?”
陆清尘眉心跳动,宿醉的记忆渐清晰,斥道:“我可从未应下。”
他不带情绪地扯出一个假笑:“你又没给我灵石。”
“给了就能拜师吗?”沈奚云凑上前,滴溜溜转眼。
陆清尘白她一眼,意思是痴心妄想。
尤长老慈目温言:“小友若想拜师,青祚峰能人不少——”
“不,”燕白摇头,“我与长老,有段师徒缘分。”
——“你我有师徒缘分。”
上辈子,尤长老如是说。
彼时燕白入门三年,修为一塌糊涂,气性又大,无人看好,唯独尤长老说她天赋不在此,该另谋出路。他教她找。
此生相见,缘分又轮到燕白来提。
见长老些许犹疑,掐指便开始算,陆清尘眼中浮现笑意,觉得这野鬼真有些本事,上来就把住师父命脉。
“还真是……”
尤长老粲然一笑,人皆瞪大眼,齐齐看向燕白。
这可是尤家大长老!
燕白躬身:“您出题。”
月陵修者略分两派,如尤长老这种,重仙缘、道缘,但更多还是看重悟性修为,毕竟缘分这等玄妙之物,不如修为可控,更见不到成效,难成大势所趋。
他名下只两名弟子。
一是尤俟,传闻当年尤长老入世游历,还是凡人的尤师兄受他恩惠,后来跟随进月陵,修至筑基便入他门下。
另一个,便是陆清尘。与守心修道的师兄不同,这位可谓天赋卓绝,又生得俊美,当年也迷得一众弟子心猿意马,谁知是个胸无大志的闲人,成日无所事事逗猫招狗,还喜欢些人间俗物,叫人扼腕叹息。
不过众所周知,尤长老收徒前,会给过考验。
如今轮到燕白。长老问:“你来讲讲,什么是灵气?”
燕白思忖片刻,道:“生命原不存在,天地间的气聚成灵气,才有了形体。灵气,便是生命最原始的那股气。”
长老又问:“如今世间灵气甚微,你觉得它们去了哪里?”
燕白猜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最终要回归天地。”
尤长老颔首,再叹息:“现如今,月陵灵气日日强盛。”
也正因此,更坐实月陵圣地的名声,此等洞天福地,若非强者坐镇,早被妖鬼邪修吞吃了。
“我观诸位弟子,近些年修道之心愈盛。本该是好事,可又太过意气风发,有些飘然忘本,浮躁了,你且去压压他们锐气,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尤长老笑着说完这番话,众人缄默。
这是要燕白力抗一众天才?
陆清尘以扇掩面,幸灾乐祸笑。
燕白环视四周,一行人连连退却。
此处哪个不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浮躁,多少沾带些。
沈奚云与姜落面色微僵,齐哼一声,硬着头皮再向尤长老行一礼,双双没了踪迹。
姜瑜对上燕白的眼,就如见到猝不及防被师父为难的自己,半吊子水平,每每都被逼出架海擎天的本事,不由心生怜爱。
于是大手一挥:“走!师姐帮你!”
沈、姜二人又从暗处蹿出,替她架起燕白就跑。
其次是莫风月走,陆清尘则看戏模样。
稀稀落落都离开了。
尤长老往灵狱更深处去,进处洞穴,见石壁上裂缝细碎,抓痕道道,还有些磕碰出的痕迹,弧状印痕圆滑,像是头骨,阵法尽数破坏,石洞内无一物。
他自言自语:“跑了?已关押数百年,料想一身怨气皆被灵阵消解,绝非大奸大恶,不必派人再找……”
洞口积聚的黑气往内躲藏,随着尤长老离开丝丝逸散,逃出灵狱,在月陵各峰穿行。
猛地跃上云层,舒尔跳下树梢,轻飘飘落地上,追风逐叶,欢天喜地。
一座巍峨高峰,静得没有生气,可碧色一片接着一片,黑气醉醺醺攀上去。
春色酣然而至。
云中盛放的仙桃灵植,被肃杀之气惊扰,循声而去,有柄寒剑置在膝上,冷硬的光让黑影抖一下,又忙去追逐桃瓣。
蜿蜒山道,无名的种子,催开草色正新。
盘坐的修士睁眼,瞳仁转向树丛,黑气不安颤抖,很快那冰凉的眼神挪走,千万年不改的春风吹拂,惊醒一树繁花。
黑衣修士起身,踩着飘落花瓣离开,黑气鬼使神差跟上。
他走得太快,缩地成寸,黑气喘息般涨大,变小,玩得乐不开支,离开峰顶时还流连忘返,直到修士停步。
它悄无声息溜到前方,那是——
只一瞬息,恨意丛生!
瘦云峰迎春,照例是一场武试。
“整个月陵皆如此。”姜瑜解释。
不论大小庆贺,红白之事,月陵惯例,无一例外是论道比武。
姜瑜笑道:“你这事不难办。既是青祚峰人,便上你峰擂台,大小比试,一概守擂。那些格外顽劣的,挑衅他们一番,待其怒火攻心,再一一打下去,散漫奚落两句,此事必成!”
沈奚云倒吸凉气,只觉不愧是姜师姐,辣手摧花威名不虚。
台上一位眉目凌厉的修士,出手利落干脆,自对面那人欣喜若狂的神色看,这不是比试,是指导。
“这位才是你的劲敌。”
姜瑜颇为苦恼道:“你要……咳,压住那群人,少不得对上他。”
沈奚云在侧补充:“月陵年轻一辈,最强剑修。”
姜落撇嘴:“谁说的?”
沈奚云:“你师父。”
姜落:“……所言属实!”
“师叔,”燕白手肘往后靠,“你比他如何?”
莫风月似在走神,闻言朝台上看眼,颇为不屑。
燕白懂了。
“不愧是元少主。”
上辈子见元寒汀时,此人更是厉害,不过较如今少了些人气。
燕白曾与对方交过手,险胜,元少主自此屈居天骄第三。
为何是第三?个中自是有缘由。
听闻燕白打赢后,青莲也坐不住,上赶着挑战她的手下败将,亦胜。
这厮得二十年后入门,此刻不知在哪旮旯苦修,燕白想起他便气。
什么剑道天才,不过是个阴险卑鄙暗算她的小人!
许是上辈子见多了天才,如今看元寒汀剑术,总觉缺些意味。
而今月陵姜氏独大,元家乃后起之秀,现任元家主颇有手段,改良功法后,族人修行一日千里。
燕白觉得自己要“打压”元寒汀,还得闭关苦修。
目光转向莫风月,对他这身天赋,也是又爱又恨。
她推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