菽园大门外,周善珠跪在地上,旁观路人一阵唏嘘。
“大冷的天,周小姐这模样瞧着当真可怜。”
“听说沈大人不在府中,二少夫人倒是沉得住气,这么半天也不出来看一眼。”
“周小姐胆子够大,搁我可不敢一直在在菽园外待着,搞不好沾上点什么不好的东西连她自己都没命了。”
“没这么邪乎吧?”
“怎么没,少夫人前些日子刚回了娘家,这两日就听说那位惠名在外的许二小姐忽然得了重病,年都过不了到庄子里养病去了,渗人得紧……”
“沈家的马车来了!”
闻言,众人都转过头去,看着马车缓缓驶来,自觉让开一条空道。
车帘打起,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去瞧这位算是活的最久的二少夫人。絮絮落雪下,但见幕离轻委,一只纤纤似雪的手缓缓伸出白纱外,亭亭玉立的少夫人由婢女扶着下了马车。
周善珠美眸含泪,对着向自己走来的许繁音道:“烦求少夫人允我进府见沈大人一面,家父……家父……”她身体左摇右摆,一句话未说完,竟是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许繁音停住脚步,心道好一个道德绑架,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够,干脆晕倒让她即使撵人都不知道如何下手,这情况她若把这周小姐抛在这里,风评指定完蛋。
“素容,差人去请大夫,顺便打听一下周小姐家住何处。书香进府找两个能干的妈妈与小厮,吩咐门房套辆马车把周小姐送回,”许繁音有条不紊地处理,“记住,让两个妈妈亲眼看着周小姐平安转醒,再回来回话。”
“奴婢遵命。”素容和书香领了令,各自去安排。
人群里道:“二少夫人是个有心的,又要顾及沈大人审案需得避嫌,又要顾及周小姐孤身一人安危,当真是进退两难,如此处置倒是甚好。”
“二少夫人确是心善,周小姐昨日去求几家世交,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婢仆拿柚叶驱赶,哪里能得延医请药。”
套好的马车很快牵了过来,两个妈妈正要去扶周善珠,她眼皮一抖,忽而悠悠转醒,唤了一句少夫人,跟着泪如雨下,哭得甚是可怜。
也不肯就医或回家,来来去去就一个请求,见沈微。
风雪渐大,围观众人见这哭来哭去的热闹实在没甚好看的,三三两两地散了。
许繁音不吃她这套,更没兴趣给沈微添麻烦,提步欲回府里,周善珠冲过来想拉她衣服,被书香拦下。
周善珠蓦地捂着腹部,痛苦的弯下腰。
许繁音望见她裙边点点渗出的鲜红,无奈叹口气:“算了,让她进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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菽园客房,素容拿了干净裙子与女儿家月事用的东西,没好气的从门缝里塞进去,等周善珠换好出来,不情愿地屈膝道:“少夫人在花厅等周小姐。”
周善珠点点头,跟着素容过去,见得许繁音在坐上看书,仪态气度皆与自己从前见过不同,很是诧异:“许繁音,你怎么……”
素容提醒她:“周小姐,这是我们尚书夫人。”
周善珠一瘪嘴,还算清楚自己的处境,敛衽一礼:“少夫人……”
许繁音放下账本:“我瞧周小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门口马车候着,趁雪势减小便回吧。”
“可你都让我进府了。”周善珠讪道。
“周小姐,我让你进来,不是因为你可怜,也不是因为你所谓令尊的冤屈,是因为我们同为女子,”许繁音淡淡理着袖边,“你喊令尊有冤,可有实证?有证据为何不去刑部公堂呈上,而要来菽园私下见主审官。再者说,你若诚心拜访,必会送来拜帖,明知道二公子不在家中,还当街跪地,给我夫妻二人难堪。你觉得这样道德绑架真的能救令尊吗?”
许繁音每说一句,周善珠的脸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对上她探寻的目光甚至心虚地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襟:“我是存了让你骑虎难下不得不令我进府的心思,但我绝没有害人之心。阿音,我们也算是闺中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总是捉弄你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从我爹出事起,许静姝就同我绝了交,我没有办法,只能来求你,你一贯最是心软的呀阿音……”
许繁音摇摇头:“这是原则,和心软不软没关系。我打理菽园内务,并不清楚令尊的案子,即便知道,也不会和你说,更不会去和二公子讲所谓情面,这对受到伤害的人不公平。”
微微一顿,她道:“二公子他是个公允的人,令尊若真的清白,不会错审的。你放心回去吧。”
相处这些时日,许繁音还是多少了解沈微的,他并不是为权而不择手段的人。
周善珠跪倒在地:“我不能走,阿音,少夫人,求你了,救救我父亲……”
许繁音深深叹气:“周小姐,从进来到现在,你下意识捻了左侧袖口好几次,明明只是说求情的话,整个人似快要散架一样。让你走也不肯,你准备在菽园做什么呢?”
闻言,周善珠紧紧攥住袖边,浑身抖成筛子:“没,没有……”
许繁音没甚耐心:“书香,卸了她可刺物的钗环,看看袖上到底藏了什么。”
周善珠面如金纸,眼见书香走近,竟随即取了袖边缀着的一粒珍珠便往嘴里塞,时刻警惕的书香一个擒拿便让她老实下来,顺手拿走了她死死捏在掌心的珍珠。
书香仔细端详片刻,见其上有条极小的缝隙,以银针划开,呈到许繁音面前:“少夫人,此物外饰珍珠粉,里间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是鹤顶红,服之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人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许繁音愣在原地,后脊发凉。在现代她生活平淡,什么阴谋诡计只在电视剧里接触过,参与过最大的权谋局顶多狼人杀罢了,一下子遇上这种事,骇得不轻,沉声道:“周小姐,我一片好心,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周善珠被几个婆子押着,哭成泪人,不肯吐一个字。
素容气得恨不得上去踢几脚:“周善珠,你说话啊!”
“素容。”许繁音眉头紧蹙,即使周善珠不说,她也从她方才行径与所携之物大概猜到是冲着自己与沈微来的,周善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只怕想不出这样毒的计策,背后定有人指使。
镇定,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许繁音尽量放缓语气:“周小姐,我不信你一个大好年华的闺秀随便就愿舍弃性命,令尊出事,你孤身撑家定然有人不怀好意,是谁?他是否威胁你今日来菽园行此自戕之事?”
周善珠哭得伤心,好半天才道:“少夫人,你杀了我吧,我真的没办法活了。”
许繁音恨铁不成钢:“药都在我这里,你就是想死也也不能够,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无论怎么说,周善珠都紧咬嘴唇。许繁音无奈扶额,想着逼迫越紧她越不会开口,正想法子动之以情之际,外头有婢女来报:“少夫人,门外有位着便服的公子,带着二公子的信物,说要见少夫人。”
婢女说着将信物递上来,许繁音一瞧是沈微贴身的玉印,道:“请人进来。”
婢女匆匆退下,许繁音让素容先将周善珠带下去,来人已至厅外,朗声道:“不必了,我此来便是为的见周小姐。”
说着,客人大步进来,许繁音瞧着他额头大包,有些不确定:“齐大人?”
齐珺折扇一甩,示意许繁音不必多说,对周善珠道:“令尊下狱,周小姐一早便拦沈大人的马车为父说情,遭拒后转向周家世交与刑部另几位堂官求助,整整一月,却始终无人敢应。”
说着,他忽的看向许繁音:“小沈夫人以为如何?”
许繁音思忖片刻,道:“想来,是周大人犯的案子太过重大,无人敢扯上浑水,怕被牵连。”
齐珺面色缓和些许,心道还不算太傻。复又将视线投向周善珠:“周小姐明知求情无用,隔了许久又重新寻到菽园来,不知是谁指引,又许了你什么?”
周善珠身子一震,一个劲摇头:“无人……”
齐珺不动声色攻心:“听闻周小姐幼弟唤喘症,梅苑花开正盛,使你来此的人若真为你着想,怎会让令弟徐如此多的花粉日日接触?”
“长姐说会照顾好檀儿的!”周善珠一脸的不可置信,望见齐珺嗤笑神色,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瘫坐在地失声痛哭,许久,才缓缓道:“昨日,长姐身边的嬷嬷来寻我,以幼弟的性命威胁,还带走了檀儿,让我必须想法子进菽园借少夫人的手吞下毒药,届时我死在菽园,少夫人以命抵命,沈大人则有教唆夫人下毒杀害罪员家眷之嫌,难逃削职下狱,以此我父亲的案子只得换个主审,自然可得脱身。”
“混账!”许繁音起身怒骂,眼睛都气红了,来回踱步几趟,气鼓鼓抄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罢了要摔,还是心疼这盏不便宜,轻放了下去。
齐珺看着她彪悍行为,甚是愕然。
“天亮之前若我死的消息还未传出,幼弟性命难保,我不敢不从,齐大人,少夫人,求求你们救救他……”
许繁音知道周善珠的长姐是三皇子侧妃,没想到案子背后牵扯到皇族,一时间情绪复杂:“人为刀俎,你以为你死了,他们真能放你亲人平安?”
“我没办法,他们当下便要人性命,我若照办,起码能保家人暂时无恙,”周善珠往前膝行几步,“阿音,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纵然我父亲罪责滔天,可我幼弟是无辜的……”
许繁音心里绞成一团,无助地蹙眉叹气,周善珠是很可怜,但也差点害了她和沈微,说真的,她没那么大的善心,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到三殿下手底下救人,谈何容易。
“唉,果然缺了本官沈从慎做什么都是半瓶水晃荡。”齐珺忽的仰天长叹,跟着在宽大袖摆里抠抠索索半天,拿出一方手帕同一封书信,放到了周善珠面前。
周善珠一下止住眼泪:“这是檀儿的手帕,他不是在……”
“贵公子刚刚睡着,家书乃令尊所修。”
许繁音瞧着无语极了,有这些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齐珺好似看不见许繁音对自己的不爽,很欠抽地对她笑道:“到底是沈从慎手底下的案子,还是请小沈夫人拿主意吧。”
许繁音想起刚穿越过来四面楚歌的自己,深叹一口气:“周小姐,既然令弟已经平安,你不必死,但也不能待在菽园,最好收拾东西离开京城。你们不走,永远只能为人鱼肉。”
想了想,她还是将话说狠些:“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若不走,或拖或扛,我定是要想法子让你离开的。”
周善珠擦干眼泪拆了信,读着读着又是泪流满面,她低声啜泣好一会儿,抬头咬咬牙:“我走。父亲在信中提到江州有位远房表舅,让我与檀儿去投奔。”
许繁音点头:“不能耽搁,最好今晚便走,出城之事,”她瞅向一旁大冬天扇风的齐珺,“劳烦齐大人安排。”
齐珺合上折扇:“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半点不客气啊。”
许繁音懒得理他,扶起周善珠道:“至于往江州去的船与细软,昨日报账正好有位布装掌柜说要去送货,我这会儿差人去说一声,让他与你们同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周善珠连声道谢,又是一阵跪地磕头,好不容易将人扶起送走,许繁音大松一口气,蓦地后知后觉——
她这里遇事沈微肯定知道,却让齐珺匆匆赶来,定是被什么事拖住脱不开身。
“齐珺,”许繁音掐紧帕子,“二公子呢?”
门口要走的齐珺转头皮笑肉不笑:“被三殿下使计骗进宫去了,想来这会儿,没剩几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