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被柳青漓以为睡着了的江小尸在门合上后就醒了，一双血红的眸子盯着天花板发着呆。他的身上又开始疼了，比之前那一次还痛，根本睡不着。

他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哪里疼？

他都是个活死人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他？

本以为躺一会就好了，结果疼痛不但没有缓解还愈演愈烈。江小尸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清晰了。他猛的一口咬向了自己的手，尖锐的虎齿穿透了皮肤，刚拆掉绷带不久的手又被弄得血肉模糊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口起了什么作用，江小尸的眸色又退回了原本的黑色，身上的疼痛也渐渐的淡去。

江小尸想着，床单被弄脏了。他得把床单洗了换新的，好在哥哥给他买的床单都是一个款式的，不然肯定会被发现不对劲。

爬起来的时候江小尸突然发现被他咬的血肉模糊的那只手似乎好了，苍白的手上没有一点伤口。若不是他清楚自己咬过，他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做梦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去了洗漱间，小心翼翼的把床单上有血渍的那一块洗干净，在阳台上找了个不打眼的地上晒好。

最近他都不用跟去非人局，明天哥哥去上班后他就把床单藏进柜子里，就没人能发现他今晚发生什么了。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江小尸往柳青漓的房间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哥哥……去哪了？

也没听见开门的声音，怎么人就不见了？

柳青漓追着黑影来到郊外，身后的树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道银光破空而来柳青漓脚下微动躲开了这一剑。

“敢引我出来为什么不敢露面？”柳青漓看着从身后黑暗里走出的黑袍人。

这个人和上次那个人的剑法很相似，他能肯定这绝对不是同一个人，那人的功力不如这位的深厚。

黑袍人调转了剑锋，声音里带着笑意:“修正一点，我不是引你出来，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他的声音很古怪，看起来像是用了变声器。

呵，还挺谨慎的。

“送什么？”柳青漓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存在别人那了。

黑袍人把剑扔给他，“你的东西，拿好了。”

柳青漓反手一握，正巧握住剑鞘上刻的字上。

——予江陵

“……为什么……会在你那，你是谁？”他握着剑鞘的手暴起了青筋，这把剑应该是留在了那片废墟里，又怎么会重新现世？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应祖辈之求把这把剑交还给他的主人。”言罢，黑袍人几个起落就消失了。

祖辈……这个黑袍人是师父的后代？

师父竟是有后代还留存在世间？

我怎么……就没能叫住他呢？

他不怀疑这人是怎么找到他的，法器可以认主，百余年间后代身处各地，经过多番辗转到今天才寻到自己并不奇怪。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叛出师门后，师父还愿意将法器交还于他。

柳青漓握紧了剑，心中思绪万千，飘回了那个时候。

“虽说你已经叛出师门，但这玩意毁了你整个师门，你还要护着？”

“不是他，小尸不是这样的人，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你真是被蛊惑了，你看看这东西疯狂的模样！”

“我们约定过的，他绝对不会伤人。”

“约定这东西，狗才会信！”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争吵，始终没人退让。

他是相信小尸的，但在外人看来这一切无论如何都是小尸做的。他耗了百年的时间也最终还是没能寻到任何证据，那一场大火足以将一切证据堙灭。

时至今日，他江小尸依旧是当年惨案的罪魁祸首，而自己身为他的爱人也应当承担连带责任，师父的后代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原谅自己，可他们还是选择遵从了先辈的意愿，把法器归还给了他。

这把剑……他其实是受之有愧的……

这么多年也没能给你们一个交代……很抱歉。

“叮咚。”

一声微信提示音响起，把柳青漓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哥哥你去哪了，大半夜的怎么不见了？

柳青漓嘴角弯起了弧度，小朋友这是在撒娇吗？

——出来办点事，就回去了。

这条信息发过去后，那边再也没了回音，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好吧，晚安啦小朋友。

不远处，刚刚离开的黑袍人又回到了这里。

他的帽檐已经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剑目眉星的，正是江亦枫。

为了避免柳青漓认出他来他特意用了另一套剑法，这套剑法是他当年诈死后练就的，小徒弟不曾看过，这才是他敢直接上手试探的原因。

“呵，小徒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没人教导了还是一点没落后。”

“啧，怎么就一根筋喜欢他呢，真是寒心。”

师父多希望你还是站在我身边的，可惜我们最终走上了两条路。

★

过节前柳青漓才说说监管部门可能会来找麻烦，结果这监管局太尽职尽责，这才刚过完节就找上门来了。

还特别会找时间，这一天，正好是非人局的固定例会。

非人局成立后没多久就有了这么条规定，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二都要固定举行例会。各部门要对近一个月的工作内容和情况进行汇报，以便管理层时实作出调整。

柳青漓因为昨晚的事今天精神不是特别好，在今天的例会上也不怎么说话，像个制冷机那般全程制冷。

“咳咳。”林远咳了一声，“接下来外勤部部长汇报工作，小柳。”

柳青漓接到提示站了起来，在外人眼里非人局并没有特别顾问这一职位，只有一位外勤部部长。

其实会有这么个东西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柳青漓不是很想到这边来工作，为了把人拉来临时设的一个职位。

他喝了口热水，开始娓娓道来。

等讲到最近的一个事件时，监管部门开始发难了。

“等下柳部长，我记得非人局处事原则里有一条就是不能伤害普通人，请问被火化的那个老太太又是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周围除了柳青漓他们四个人外的部长全部拉下了脸，这群人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几位，我记得报告已经交上去了，几位是没看吗？”柳青漓不紧不慢的刺道。

“当然看了，只是你自己写的什么的东西，你不清楚吗？”监管部门的人怒气冲冲的摔了报告。

“报告里写的很清楚，老人家突然尸化所以才进行了焚烧。”柳青漓无动于衷。

“理由呢，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监管部门的人见他软硬不吃继续说道，“我可是听说了，老太太生前来闹过事，谁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蓄意报复。”

“你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陆覃心情差到了极点，本来就没来得及准备应付稿。

这群不速之客还在处处针对非人局，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非人局成立时就跟上面有过约定，一些机密事宜可不不用报备，在处理完毕前。”

“陆部长说的对，如果您们不信任我们，那好，以后都诡事就让你们全权处理，我们的非人局绝对不干预。”另外几位部长也受不了了。

监管部门的人见他们咄咄逼人，把求助的目光递给了主位上的两位局长。

管管你们的部下，对监管部门如此不敬！

两位局长被人当面质疑心里也非常不爽，但还是好声好气的讲:“如果上头不信任我们，非人局可以终止一切行动，全权交还给普通公安那边。”

“行啊，那你们就等着被撤吧。”监管部门的人放了狠话，气呼呼下出了会议室。

外人走后，林远起身说:“辛苦各位这些年的努力，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应该要暂停一切活动了，大家就当放个长假吧。”

“正好，让他们自己忙活去。”

“监管部门真的是太过分了。”

吐槽着，除了柳青漓四位以外的各位部长很快就离开了，都是一肚子火继续宣泄一下。

“不反手治治他们总以为自己很能。”陆覃咬牙切齿的说，他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别气了，放长假，不舒服么？”柳祁板了一整堂会议的脸松了不少，有了几分笑意。

“就是，我好久没好好陪过阿祁了。”林远也不再挂着局长那副老重的模样，慵懒的靠在柳祁的肩上。

“正好撞上国庆小长假，小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林远问。

“去哪？”陆覃来了兴致，也不气了。

“让你发小安排。”林远理所当然的说。

他们三在这聊的热火朝天，柳青漓却是一声都没吭。

“青漓你怎么了，一上午都没什么精神？”柳祁有些担心。

“昨晚见到了故人，做了一夜的梦。”柳青漓伸出手来，昨夜取回的剑浮现在他的掌心。

林远眉头一扬:“法器？你遇到师门的后人了？”

“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柳青漓苦笑说。

“好了，都过去了，你还不信小尸吗？”林远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给他一点安慰。

“我当然相信他，但是我找不到证据啊。”柳青漓心中愈发的苦涩。

“要真是放不下，就带小尸去墓地看看吧。”林远知道这是心结，他怎么劝也没用。

“好。”柳青漓脑子里难得很乱，还没想到这个法子。

“赶紧赶紧，下午给你放假，去完墓地给我把假期行程安排好，我跟你叔等着呢。”林远催促他，真是没点效率，嫌弃。

★

S市公墓。

一块块的墓碑林立于此，柳青漓牵着江小尸的手行走在碑林里。他师门的所有人都安葬在此处，是他亲手安排的。

在小尸的嫌疑未彻底洗清之前他其实不该带他来这，但他选在求一个心安，他急需告诉自己小尸跟那一切没关系，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

江小尸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疑惑更重了。昨晚因为疼痛他睡得很晚，早上起来后只来得及把昨夜洗净的床单收回柜子里，就被柳青漓叫来了非人局食堂吃饭，然后又被拽来了墓园里。

“哥哥，我们来墓园做什么？”他问。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哥哥带他来这做什么，他没有家人在墓园里，来墓园又能看谁呢？

柳青漓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牵着往前走。

走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他师门的埋骨之地。

倒是江小尸莫名其妙有了退意，扯住了柳青漓的手，“不去，哥哥不去。”

声音里已经有了近乎哀求的意味，他不想去，有些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就是在害怕。

这里埋着的人，是他是失忆前认识的人吗？

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么，为什么害怕？

江小尸退缩的模样在柳青漓的心上又踩了一脚，难道真的是你做的么？

我这么多年的坚信，都是荒谬么？

“好……我们不去了，去看看哥哥的父母怎么样？”柳青漓反握着他的手，还是妥协了。

他不愿……不愿小尸难受。

等他找到证据了，他再带小尸来看师父。

到时候，他就不会害怕了。

我还是……还是相信你，我相信我们了解到的你，也相信我们的约定。

柳青漓的父母也埋葬在这里，他认识小尸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很久了。他没能有机会把爱人介绍给父母认识，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

他牵着江小尸又来到了另一片墓区，把他领到了自己的父母面前，在心里给父母介绍:爸妈，这位是小尸，是我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很好，我想让你们看看他。

江小尸把手里花放下，打量着墓碑上的一张合照，哥哥的爸妈都长得很好呢，难怪能生出哥哥这么标志的人儿。

不过当他看见立碑日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立碑日——2002年3月21日。

他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2732年。

江小尸迷茫的扒拉着手指，七百多年了！！

他哥是个老妖怪啊，难怪可能认识我，一个人怎么能活这么久的？？

他……他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不对不对，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柳青漓见他面色不对，看了眼墓碑。

他问:“吓到了？”

江小尸老实点了点头，幸好他没当面比大比小，不然丢死人了。

“我确实是人，你不要害怕。”柳青漓没有解释太多，其间涉及的秘密太多，还不到揭露的时候。

“哦”江小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敢吭声，因为是他自己作的哥哥本来不是带他来这的，是自己莫名的不敢去那才到这来的。

“看完了我们就回去吧。”柳青漓的心态已经平和了下来，他不该让那么久以前的事再影响他。

如果连他都放弃寻找真相了，小尸的名声就真的尽毁了。当年的真相，这群一直追着小尸的人一定知道，他会一件一件的挖出来的。

他们回到非人局的时候，上头的通知就来了。

已经从自己心结里走出来的柳青漓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里，跟着陆覃一起帮助两位局长完成了工作交接。

“以后这一切都归你们管了，我们不会再插手。”柳青漓从林远手中取过信物交还给了监管部门的人。

“交了就不能反悔。”监管局的人像是拿到了宝贝一样护着。

“不反悔，倒是你们到时候别哭着喊着来求我们。”柳青漓的话语一点也不客气，字字扎心。

“谁找你们谁是狗。”监管部门人也不客气的回道。

这一天，非人局与监管部门不欢而散，被撤销了固有的行事职权，只有属于非人的那一栋教学楼保留了正常的运作。

他们用短期的退避来教会这群看不上他们的人，什么叫做不要逞能，什么叫做分权行事效率更高。